跛乞照例分給少年一份饅頭和草藥,又離篝火遠遠地坐下,縮在角落。
如此過了幾日,跛乞日日出門,讨來的吃食分成三份,雷打不動地按時熬藥,隻跟懷晴逗弄幾句,從不與少年搭話。
直到一夜,夜裡無月,唯有窸窣的幾點星子遙遙地嵌在天邊。
夜風呼嘯,樹影憧憧。廟内,火光溫暖地照耀着彼此。
少年咬了幾口饅頭,隔着火光看向跛乞:“夜裡,靠近篝火睡吧,暖和一點。”
跛乞怔了怔,聲音帶着些欣喜:“哎,好嘞!”
三人圍着篝火,各找一角躺下,透過破廟破損的屋頂看稀疏的星子,都睡不着,跛乞終于開口:“待在一起幾日了,怎麼也不見你問我名姓?”
“萍水相逢,問了也無用。”少年淡淡道。
黑暗中,跛乞咯咯笑了,無所謂道:“不如叫我阿伯吧。”
“我的傷養得差不多了,過兩日便走。”少年道。
星光太淡了,也太遙遠,灑不進一方破廟。
幹枝在火光中霹靂作響,跛乞抿着唇,失神地望着一旁數星星的小丫頭。
少年想了想,補了一句:“這些天,多謝阿伯。”
聽到這聲“阿伯”,跛乞終于笑了,幹巴巴地應着:“不說這些。”
萬籁俱寂,夜露凝霜。
風過處,供案上方久結的蛛網簌簌落下。遠遠地,聽到紛至沓來的腳步聲,人數不少,間或有棍棒夾擊的聲響。
“老大,聽說他們還在那破廟裡!”
“敢在我場子裡騙我,不打斷他狗腿,我不在這兒混了!”
聲音遠遠傳來,那群人也不怕人逃跑,許是算準了三人小的小、傷的傷,毫無反擊力。
跛乞一驚,連忙起身,“妍妍,快藏起來,又是那群惡乞!”
小懷晴仰頭望了一眼少年,便一骨碌鑽進了供案下方,跛乞連忙用幾捆枯枝擋住。
“你也藏起來吧。”跛乞對少年道,“他們那日搶的是你的細軟,今日也是來找你麻煩的。”
少年沉吟片刻,翻出了窗外,唯留幾縷蛛絲飄蕩。
砰的一聲,半掩的破門被踢得完全垮落,果然是雨夜掠物的那群惡乞。
乞丐頭子扛着一個木棍,見廟裡唯有跛乞,面色不悅,“人呢?那兩個人呢?”
跛乞連忙獻上今日讨來的蜜餞,讨好笑道:“早走啦!”
乞丐頭子是個黑臉漢子,頭發粗粝而蓬亂,一雙眼睛如同碩鼠一般,細長精亮。他揚起木棍,作勢要打跛乞:“說,他們去哪兒了?”
“我哪兒知道呀!”跛乞語氣無辜。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幾日,都在做什麼!這幾日,看你非要走遍整個永樂坊,每家每戶都求讨了吃食,不是幫那兩人找東西吃,是做什麼?你從前可懶得行乞呢?給我的那份份例從來都不夠!”
說完,木棍落下,恰恰落在跛乞已殘的左腿上。
跛乞吃痛一聲,倒在剛升起的篝火旁。
“打!”
衆乞丐圍上去,你一拳我一腳。
跛乞護着頭,像蟬蛹一般縮成一團。
乞丐頭子惡狠狠,踢他一腳,“那小子在哪兒?我去當鋪變賣他的勞什子玉佩,差點被巡捕房給抓了起來!好不容易逃了出來,不給那小子一點顔色看看,難消我心頭大恨!”
“那玉佩寶劍還不是你自己搶走的!”跛乞吃痛,卻依舊嘴硬。
“你不說,替他死的就是你!”乞丐頭子的拳頭力度更大。
“氣死老子了,現在巡捕房還在捉老子呢!岷縣我是混不下去了,走之前,先打死你!”
說罷,拔出锃亮的寶劍,鑲嵌于刀柄的綠寶石發出瑩潤的光。
寒芒乍破夜色,寶劍铿然墜地。
乞丐頭子雙手抱膝,蜷成滾地葫蘆,枯草般的須發沾滿香灰,哀嚎與咒罵在破廟梁柱間撞出回聲:“哪個腌臜潑才敢算計老子!"
群乞驚詫之時,一個個忽如枯草遭飓風,接連栽倒在地。此起彼伏的骨裂聲混着慘叫。
少年帶着寒意的聲音從窗後響起:“不想死的話,就趕緊走!”
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乞丐頭子瞥了一眼掉落一旁的寶劍,還未抓穩,手腕便被石子擊中,鮮血登時湧出。
鐵器墜地聲驚得篝火噼啪炸響。
窗外的聲音在黑暗中顯得神秘而有威懾力:“下一個,便是你的眼珠子。”
乞丐頭子連忙爬起,一瘸一拐地往外跑,邊跑邊罵:“你個狗娘養的,老子記住你了……”
狠話未盡,破廟梁上忽有塵沙簌簌而落,驚得衆丐連滾帶爬作鳥獸散。
破廟安靜下來,殘焰在夜風裡明明滅滅,跛乞怔愣地看着少年翻窗而入,臉上纏着的繃帶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隻聽他道:“這裡住不成了,咱們走。”
“咱們?”
“那人锱铢必較,定會回來。”少年道:“你此後在岷縣,怕是不好過。”
跛乞不可思議道:“你的意思,是我跟你,還有妍妍,一起走?”
眸光如同篝火般亮了。
“嗯……”少年搬開神台前方的幾捆樹枝。
見小家夥靠着案腳,安然合眼,睡得正香,不禁輕輕笑了:“小丫頭,真是心大。”
火光中,跛乞亦笑了。
一方小破廟,竟也有了些溫馨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