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波藹藹,霞光水色相交映。喜婆高聲祝禱:“吉時已到,夫妻對拜!三生三世姻緣定,花好月圓從此安!”
裴綽與懷晴轉身對看,鞭炮聲應時響起,岸邊所有戲班子同時唱一首“喜良緣”,曲聲悠揚,引得衆人凝神細聽。
兩人正要躬身對拜,忽聽最近一處畫舫傳來一陣騷動。有人高呼救命,有人為求自保,跳入碧湖向岸邊遊去,一面遊一面高喊:“是天麻,是天麻!”
此刻,鞭炮聲化為一層層冷卻的灰燼。
戲班子恰時停了唱曲。本是喜婆高聲祝禱“夫妻禮成”的環節,眼下四下寂靜,唯有那一句驚慌不已的“天麻”。
這一句,好似炮仗,岸邊賓客不顧閣老體面,紛紛拔腿逃跑。
湖心亭四周的畫舫本是大周權貴世家,此時竟也紛紛向岸邊浮水而去。
懷晴扭頭看出事的那方畫舫,距離不遠不近,卻也清清楚楚地看到賓客跳船逃跑,唯有一女子斜倚美人榻,面帶薄紗,仰頭喝酒。
風一吹,隻見面紗下,唇角流膿,形狀可怖,正是天麻。
待看清女子面容,懷晴的心一顫。
是滿花樓的如夢娘子,竹影的紅顔知己。
“妍妍,還差一環。”
裴綽低聲催促,仿若周遭騷亂從未發生,“我們還未對拜。”
懷晴收回視線,仔細審視眼前的人。鳳目深邃,眸光執拗而帶着寒芒。
喜婆強忍住逃跑的沖動,皮笑肉不笑地祝禱道:“夫妻對拜!”
“行,我們趕緊拜!”懷晴道。
兩人便在兵荒馬亂中行了對拜禮。
禮成,裴綽很淡地笑了一下:“妍妍,這出戲,可比我請來的戲班子好看。你好好賞戲。”
說罷,黑衣影衛從天而降密密麻麻,各守一個門襟關卡。
岸邊觀禮的賓客都被請入了一方宅院,戲班子又是一個院落。等畫舫靠岸後,一個畫舫便是一個院落,有條不紊。
裴綽理了理衣襟,輕聲道:“吩咐下去,出了天麻,諸人七日内都暫居我荔園,請諸位安心。”
出事畫舫的賓客,等遊到岸邊後,統一被帶入湖心亭。畫舫賓客非富即貴,此時一個個淋了個落湯雞,身上還被影衛們綁上繩索。
其中一個正是東廠督公謝無極,頭發散落,好不狼狽,一見裴綽便不悅道:“閣老,畫舫出了個身帶天麻的花魁娘子,您抓我作甚?”
“是啊,一個小小的滿花樓花魁,如何能混入畫舫,進來觀禮?諸位先說清,是誰帶她來的?”
諸人面面相觑,大氣也不敢出。喜婆苦笑着擦汗,不由自主地靠近了新娘。
“不說,我就沒辦法了麼?”裴綽笑道。
說罷,十來個影衛從湖心亭飛身而去,躍上那方出事的畫舫,調轉方向,靠近湖心亭。舫中美人仍喝酒,不言不語。
等畫舫靠近了,懷晴才注意到如夢眼睛紅腫,淚珠濕了兩鬓,此刻淚水亦成了發黃的膿水。
“這花魁娘子替金光明社效力呢,”裴綽直直地看向前方,“淪為棄子,便是如今下場。”
“我甘願啊!”如夢娘子拾起酒壺,手一揮,酒水灑了一地。
“荔園碧湖,是工匠以秋淩江活水引入,好生氣派。可惜,若是碧湖落入一個天麻病人,混入百姓日常使用的活水,前朝大疫重現,後果不由我說明吧?”
聞言,裴綽與懷晴對視一眼,從對方的眸底看見晴空萬裡,湖光天色連成一片。
裴綽面色平靜,淡淡道:“金光明社千挑萬選,才挑了個容鈞做皇帝,哪能這麼容易颠覆新朝?”
話音一落,懷晴心湖掀起巨浪,疑窦叢生。
難道大晉覆滅與金光明社還有關聯?
在場諸人更是噤若寒蟬,他們連金光明社都沒聽說過,聽得雲裡霧裡。
如夢眸中閃過一絲驚訝:“閣老知曉,我便不費口舌了。荔園私牢裡關着容悅姑娘,若大人将此人歸還,我便還您安康的全京百姓。很劃算吧?”
樹梢有風聲。
懷晴緊盯着對岸,“瘋子“一貫藏在楊樹下,隐匿得悄無聲息。隻得裴綽一聲令下,便可一箭穿心。
裴綽微微一笑,看向如夢:“你以為,我會像昭明太子般那麼蠢,受金光明社要挾?”
“大人身邊自是高手如雲,我走這一遭,本就打算有去無回。”
如夢聲若寒刃,割開如鏡的湖面。
“秋淩江邊,每十裡便站着一個天麻病人,得了金光明社的口令,便會跳入江中。至于他們跳還是不跳,全看大人您如何選?”
一邊聽着,懷晴隻覺柔荑被一雙大手覆着,微微出汗,如同清晨薄霧籠住窗紙。
她望向裴綽,裴綽亦望向她。
仿佛在問她,她會如何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