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由分說的,懷晴連忙松開手,後退幾步。
不想,手腕卻被對面擎住。
“柳姑娘,你還沒回答我。”
裴綽望着她,“你明明說,你的一整顆心都是阿兄的,為何又對我投懷送抱?”
“投懷送抱?”懷晴展顔一笑:“倒是大人錯看了……”
裴綽不置可否地挑眉,睥睨着她,将她的身段收入眸底。
懷晴甩開裴綽的手,将自己沒入溫泉深處,唯留一張桃花似的臉,青絲散開,如同海妖。
“闖入溫泉地的是大人,而非我。大人怎麼反而說我,對你投懷送抱呢?”
裴綽唇邊挂起一絲笑意,春水蕩漾一般,“哦,倒是我的不是了。”
“當然。”
“若易之,當真對柳姑娘有意呢?是易之要對姑娘你,投懷送抱呢?”
裴綽站在溫泉邊,水汽割開兩人的視線,可懷晴分明覺得他的目光灼熱得很。
“大人說笑了,聽說荔園有數十位美妾,近日來又在苦尋您的嬌夫人。大人不必來試驗我對裴郎的真心。”
“裴郎?”裴綽喃喃地重複喚道,語氣深沉。
——砰
短箭與利刃撞擊之聲,在夜裡的山林尤為刺耳。
懷晴不覺得擔憂。裴綽身邊有個“瘋子”,一般刺客傷不了他。
裴綽倒有些慌張,腳步淩亂,繞着溫泉外延,走到裴淵及懷晴這邊,“快走,來!”他伸出一雙手,來扶懷晴。
骨節分明的手頓在半空,視線凝滞。
原來,懷晴整個人将“裴淵”擋得嚴嚴實實,生怕流箭傷了他分毫。
裴綽反手将“裴淵”拉出溫泉,懷晴站在溫泉裡,托起陸九齡。随後,又整個人擋在陸九齡身前,如同铠甲。
“柳姑娘,你當真對阿兄用情至深。”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裴郎不能受傷!”懷晴道。
裴綽:“……”
彎刀如鬼魅,快速劃過一道白影。
是分花拂柳——沈磐假扮的分花拂柳。
拂柳刀适合于近攻,然而“瘋子”的飛箭卻使沈磐近不了裴綽身,眼睜睜看着他們從溫泉地逃跑。
忽地,彎刀凝住,沈磐看見了那張熟悉而美麗的臉。
隔着水汽,有幾分不真切,然而他倒是确定無疑。
暗衛們如同夜行的蝙蝠群圍來,沈磐倒也不戀戰,踩着葉兒飛走了——今日他終于尋到了兩年前的那個人,一切恩怨即将終結。
……
與上輩子一樣,前廳的遊俠刺客隻是引子,真正如影随形的殺機,是沈磐。
山裡的夜晚從未這般熱鬧。
“分花拂柳”之名一出,崔氏當即決定,立刻回京。她再也不想與裴綽同處一室。而“裴淵”的病,也自然而然由紅燈應承下來,表示每日來國公府施針。
崔氏對裴淵替裴綽擋刀一事,本就心有芥蒂。“分花拂柳”再度現身,更引得崔氏恐慌無比,一路回京馬車都抓着懷晴的手,抱怨裴綽“喪盡天良,親人都快被他克沒了”。
一行人漏夜回京,懷晴極為自然地進了鎮國公府;而裴綽則調轉馬頭,回至荔園。
分道揚镳後,崔氏心情都好上不少:“總算甩開那個克星了,一路我都害怕那分什麼花,追殺上來。”
懷晴凝眉:“國公府終歸是易之的家,總有他上門的一天。”
“放心,易之回京多年,到國公府的次數,一隻手都數得過來。那些刀光劍影的,離咱們還是很遠的。”
許是見懷晴以身相護,崔氏倒對她多了一分真心:“好好在咱國公府過日子就成,外面的事,與咱無關。”
——意思露骨至極,裴綽的事,于崔氏,不就是“外面”的事?
懷晴聞言,會心一笑。
然而,崔氏沒有料到的是,回京後裴綽點卯似的,日日上門。這倒是後話了。
……
回京後,懷晴收到如夢作為“雙面耳目”的第一次消息。
金光明社盯上了顧三金,準确地說,盯上了顧三金的錢。
此前,顧三金因恩科舞弊、買官一事,身家已然被裴綽奪走一半,剩下這一半,又被虎視眈眈。
而懷晴,偏偏要跟金光明社鬥一鬥。
回京隔日,正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懷晴盛裝打扮,錦衣華服。這還是崔氏刀子嘴、豆腐心,到京當夜便備好的衣衫綢緞。
雲鬓濃密,濃眉英氣,一雙桃花眼卻柔媚入骨,撩人心弦。
懷晴剛出鎮國公府府門,便看見遠遠而來、諸侯形制的首輔馬車。
招搖至極的五匹白馬緩緩停下,裴綽挑起車簾,“阿嫂打扮得這般鮮亮,是要去踏青?可惜我阿兄人還在病中。”
也不知是否是懷晴錯覺,“阿嫂”兩個字音節頗重,似是咬牙切齒地喊出聲來。
懷晴道:“聽說永安坊的玄女廟,最是靈驗,我此去,便是求玄女娘娘保佑,願裴郎早日蘇醒。”
“哦?此心可鑒,真是感天動地。”裴綽聲音冷下來,“不過,阿嫂……”
“嗯?易之有話請講。”
“糾集如此多善男信女的玄女廟,可不要常進。尤其,永安坊的玄女廟。”
“易之,你可有什麼内幕線報?”懷晴故作驚訝。
“自然沒有,隻是好心提醒,人多事便雜。阿嫂,您早去早歸家。”裴綽笑得流風回雪。
閑話不叙,懷晴柔柔一笑,便吩咐馬車徑直去永安坊的玄女廟。
自清涼山與紅燈細聊避難村諸事,懷晴有了個不一樣的發現。
這輩子,醫署早有行動,裴綽又派重病把守,因而沒有一個叫做“張淮”的天麻病人逃出避難村。自然,便不會發生玄女廟中顧三金以身纏困“張淮”之事。
這日,正是永安坊玄女廟的“金葉節”,傳說中一年之中祈願最靈驗的日子,也是上輩子金光明社計劃“利用張淮天麻重現京都”的日子。
所謂金葉,其實是黃紙制成的梧桐葉,信衆當成香火紙錢來燒。據說,這樣祈願更容易被玄女聆聽、實現,因而滿京的信男善女都會湧入這座玄女廟。
懷晴初時聽到金葉節,覺得這住持也忒會斂财了,“金葉紙錢”比别旁的香火貴上十倍,百姓們仍趨之若鹜。
上輩子的“金葉節”,因永安坊封禁,懷晴沒能一覽盛景。
而這輩子,裴綽忽然下了個令,未經府衙報備的重大集會不許私自進行。
“金葉節”吸引信衆衆多,自然屬于這“重大”集會一列。然則金葉節本有百年淵源,從大晉的時候就興盛一時,哪裡會去府衙報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