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倒是個精明人,生怕引來首輔之怒,不得不緊急通知,今年的“金葉節”不辦了,改成住持面授機要三問。
意為住持親自為信衆推算玄門八卦,回答三個問題。
面授人數有限,來者非富即貴。
既然上門者皆是貴人,人數大大減少,便算不得“重大集會”,也用不着去府衙報備。
懷晴深感住持是個人才。
該斂的财,風雨不動搖地繼續斂。
……
永安坊,玄女廟。
紅牆綠瓦,比平時清雅了許多,有三兩道童掃地看門、攔截沒有帖子的信衆。
信衆們被拒之門外,卻也不肯離去,怨聲載道。
有人埋怨起裴綽:“天殺的裴狗!好好的,非要讓人家金葉節報備?人家在玄女娘娘座下都有名頭呢,在府衙報個鬼啊?”
“聽說,不光是今日地金葉節限制我們進廟,以後每日進香的人數限于百人内!裴狗到底内心多陰暗啊!”
“就是就是,裴狗壞事做盡,就是看不得人好!”
懷晴有些為裴綽叫屈。
若是百信知曉這座香火鼎盛的玄女廟地下,是足以炸掉整個京都的火藥,又該如何?
若懷晴手握權柄,定會封禁玄女廟。金光明社一招不成,定有第二招,玄女廟終究是個不定時火藥桶。
然則,不明不白就将玄女廟封禁了,信衆更會人心惶惶。
畢竟當年大晉國滅時,這座玄女廟香火照常,連起義軍都不敢輕易來犯。
懷晴想來想去,“重大集會報備”竟是個不錯的點子。
思畢,一股涼意從腳底蹿出,靈蛇一般沿着脊柱盤旋,直抵懷晴腦仁。
裴綽會是重生的麼?
既然她重生為人,裴綽亦可啊!
快速行動的醫署,封禁的玄女廟……
越想越覺得,裴綽重生的可能性頗大。
裴綽若是重生,那她就得換個方式了。
千難萬難,她亦往之。
“施主,您可有信箋?”道童聲音稚嫩,面色卻嚴肅。
懷晴掏出印有鎮國公府的信箋,道童收下後,做了個恭請的姿勢,“住持立刻便來!”好似要替她插個隊,求這三問三答。
“不用着急,”懷晴微微一笑,“我約了密友一起進香,之後再求住持解惑。”
如夢早已候于後院香房。
與她一起的,還有顧三金。
香房清雅,唯有清茶一盞,沉香幾縷。
窗明幾淨,暮春的太陽有了些燥意,顧三金身寬體胖,額間不時流下細汗,有花魁娘子在場,他隻得尴尬一笑,擦擦汗。
“顧員外,久等……”懷晴進門後,各自行禮,便開門見山:“顧員外,你想做嘉祥河道使,此心不錯,路子也走得通,隻是不知您有沒有命來做?”
顧三金額間汗更密了:“裴少夫人,您什麼意思?”
“顧員外,懷璧其罪。更不用說,您手裡有半個江南的财路。”
懷晴娓娓道來,“您不惜恩科舞弊也要為嘉祥父老,修一座不會發洪水的河道。我想救你。”
“我無仇家,又何須人來救?”顧三金驚道。
懷晴忽然換作嘉祥口音,語調溫軟:“我并非玩笑話,救你我也沒有十足的把握,隻是盡我所能。您也不需冥思苦想去走裴綽的路子。我會幫你成為嘉祥河道使,你願意信我,還是不信?”
“你是嘉祥人?”顧三金眼前一亮。
懷晴笑而不答,卻聽顧三金颔首道:“我信你。”
懷晴眸子掠過一絲驚詫,如夢搖着畫扇的手忽地一滞。
“沒有哪一個嘉祥人會拿那年的洪水當做玩笑話。”
滿室寂然。
“我身邊沒有哪戶人家,家裡是全乎的。太多人跟我一樣,孤魂野鬼,家人都被水沖走了。”
“這幾年,沒有當年洪水發得大,可河道一天不修,誰能保證那年的大水不會重現?”
“我年過四十,沒有多少時間了。這麼多年求爹爹告奶奶的,沒摸到一點門路。如今遇到夫人您願意給我一點希望,還容我信或不信?”
懷晴靜靜聽着,心忽然發顫:“不是我給你希望,是你給我希望。”
顧三金一愣。
“你現在還活着,你還有為嘉祥父老的一腔宏願,對我而言,便是莫大的希望。”懷晴輕聲細語,言語卻铿锵有力。
這輩子,也許真的會不一樣。
懷晴道:“但顧員外,眼下你要先搬出玄女廟。”
“為什麼?住在這裡,沾沾福氣,不好麼?”
“我們叙完,您就立刻搬走。”懷晴認真道。
“好,我聽夫人的。”
“另外,我們要一起開個店,就在永安坊。”懷晴低聲道。
說到生意經,顧三金眼眸發亮,“什麼店?”
“書肆。”
懷晴道:“不過不賣四書五經,不賣詩文典籍,專賣坊間野史、市井傳說。”
“哦?聽上去有趣得緊。”顧三金來了興緻。
“但我們需要一個打響名頭的故事。”懷晴微微一笑。
見懷晴胸有成竹的模樣,顧三金身子前傾,“想必夫人已經想好了?”
“當然,現成的故事,人人都會感興趣——昭明太子,江南複活。”
古刹裡,鐘聲響起,清幽遼遠。
懷晴的笑眼泛起漣漪。
裴綽,看我不編排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