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叙完話,陽光正盛,四處香火缭繞。
本是用齋飯的時間,顧三金忙着收拾行李、細軟,連午食也不用了。倒是如夢與懷晴悠哉哉享用美名遠揚的素齋。
當真像相約進香的好姐妹。懷晴還有閑心吩咐道童打包一盒有名的素齋點子,帶給崔氏和慧寶。
兩人走走停停,将大半個廟宇的神殿都逛了一圈,偏偏不燒香、不拜神,細細賞評神像雕塑工藝是否偷工減料,聽得随行道童臉上青一陣白一陣。
太陽壓得樹影斑駁,映得懷晴臉比花嬌。
懷晴指向神像衣帶,道:“你看,那衣帶本是大晉服侍常用的花色,如今換成了大周,該是住持請工匠緊急塗成了碧色,不倫不類,還不如保持原樣。”
“大膽——”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爽朗的聲音,“哪來的多舌婦人,對玄女娘娘座下童子也議論起來了!”
正是一個身穿紫衫襦裙,頭盤鳳髻的女子,圓臉嬌俏,唇邊兩個酒窩,長相甜美,身姿氣勢卻自帶矜貴威嚴,“你是京中哪個府上的婦人,這般大膽?”
如夢連忙垂眸,扯了扯懷晴衣袖。
“鎮國公,裴府。”懷晴道。
“胡說!從未聽說裴大公子娶妻,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女子,就敢肖想大公子!”
懷晴還未回答,瞥見一個精靈丫頭附耳對圓臉貴女說了幾句什麼話。
那女子氣得跺腳:“大公子怎麼會看上這個粗魯的女人!”
看着她酒窩着實可愛,懷晴竟生不出氣來,“也許大公子,就好這一口呢?”
說話葷素不忌。
引得那少女圓臉憋得通紅,“果真粗鄙不堪!”
恰此時,另一道童恭恭敬敬上前,引開懷晴:“施主,住持侯于一旁,您這三問,可想好了?”
“當然。”懷晴從善如流地跟上道童。
身後,傳來那女子不甘心的叫嚣聲:“連基本行禮告退的禮節都不會,簡直贻笑大方!”
“大公子怎麼會看上這種女子?”衆丫鬟圍将上來,好生勸慰。
懷晴走遠幾步,卻聽如夢低聲道:“那是安甯公主,你不該惹她。”
大晉的長平長公主,看中已有妻室的容鈞,逼死其妻女後,如願嫁給容鈞,一年後誕下一子一女。
當年,容鈞登基後,百般折磨長平長公主,至其暴斃,卻對一子一女手下留情。
到底虎毒不食子。
安甯公主竟也千嬌萬寵地長成天真少女了。
“當今皇帝雖說是個擺設,卻對姐姐千依百順。京中皆知,安甯公主性子不好,滿京貴女誰敢惹她?如今,你惹上這麼一出,以後她少不得找你麻煩……”如夢憂心道。
“公主跋扈,是因皇帝撐腰;别忘了,我身後是裴綽這個金字招牌。”懷晴狡黠地一笑。
“硬碰硬,黑吃黑,我可不敢。”如夢搖搖頭笑道。
說話間,兩人已至住持和尚的禅房。
玄女廟非佛非道,卻諸神不忌,兼容并蓄。和尚、道士甚至薩滿等都在同一處廟宇。如今,在玄女廟當住持的,便是七十歲的圓淨和尚。
其人雖已蒼老,臉上不見皺紋,頭頂光滑,臉圓頭圓,笑起來一雙彎月。若不是一說話,聲音滄桑至極,定使人懷疑其年歲作假。
如夢先問。問的都是些姻緣、親緣一事。圓淨和尚答得快,往往以兩三字答之。很快便輪到了懷晴。
沉默,半柱香的沉默。
“啧”了一聲,又是長達半柱香的沉默。
引得懷晴懷疑圓淨和尚沒聽到她的話,又重複了一遍:“住持,請問我苦苦尋覓之人,在何處?”
——最好,讓圓淨和尚算出慕甯的所在。
圓淨皺眉,幾根手指飛快地掐算,好幾遍後,才道:“施主的運道,跟旁人不同,我說不好。”
懷晴心道:這住持,怎麼越看越像是個騙子?
“施主,你要尋的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懷晴垂眸,心道:果然開始拿這種玄之又玄的話來诓人了。
圓淨和尚擦擦汗,嗓音也不似方才中氣十足,而是對一旁的道童說:“這位施主後面的三問,改到明日,好生勸慰那些施主,另送一盒素齋點心,莫得罪了人。”道童應聲而去。
見懷晴探究地審視着他,圓淨和尚虛弱一笑:“施主命道詭谲,我多費了些神,今日實在沒有心力再應對餘下的三問了。”
懷晴不以為意:“沒事。住持大師,這第二問便是,我能找到我的親人麼?”
這一回,圓淨和尚面色更是慘然,大粒的汗珠沿着光滑的額間滑落。
“這怎麼說呢?你的親生父母?怕是永生永世都看不着了。但其他的,不好說,不好說。”
不好說,三個字可以糊弄整個三問。
懷晴本也沒有對求神三問一事抱有什麼期待,便颔首道:“您說我的運道詭谲,住持,您可知,世上可有與我同等詭谲命道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