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晴擡眸,望見裴綽從容地踏入蒼茫夜色中。
那一襲玄衣,仿佛春光于他,不甚相幹。
……
春光将盡之時,滿京的百姓有了一個新樂子。
永安坊開了一間新的書肆,喚作“太平雜說”,裡面的書卻不太平,卷卷跌宕起伏,故事曲折離奇、引人入勝。
最奇的是,太平雜說雇了不少書生,每日出爐一回目新鮮的故事,末尾将好是看得興起之處,引人還想看第二回。
富貴人家常常派了小厮奴婢守在太平雜說,搶購當日最新鮮的文稿。
衆多故事中,人們最喜聞樂見的,便是昭明太子的故事。
原因無它,有名,離奇。
故事中,太子殿下還是那個太子殿下,矜貴、善良、赤誠、智勇雙全,依然有無數為之癫狂的“太子黨”。
衆多太子黨中最特别的,便是其胞弟魏憲。
魏憲并非魏氏血脈,而是闵帝于行宮外撿來的棄嬰。
昭明贊同的事,魏憲便追随;昭明反對的事,魏憲便禁止。漸漸的,魏憲對兄長萌發了不該有的情愫。
然而,情難自制,昭明在某日發現了少年心事。
“然後呢?”顧三金眸光發亮問道。
“這不就有賣點了麼?”懷晴笑答。
連如夢也好奇問道:“魏憲真的不是昭明太子的胞弟?”
“我胡編的,”懷晴眸光微斂:“方才話都太白了,定要找些書生潤色,越纏綿悱恻,越好。”
皇室秘聞配合禁忌之戀,果然是人們的心頭好。自從出了《昭明舊事》第一卷,想看第二卷的看客們踏破太平雜說的門檻。
不出十天,太平雜說便回本。
不過一月,分利便極為可觀。
顧三金原本想替懷晴的分利換上銀票,懷晴卻拒絕了:“換成黃金。最好,你的也換。”
金光明社和裴綽都想争一争的黃金,懷晴自然也會摻一腳。
……
竹裡館,枯黃的竹葉随風吹到窗棂,落到一卷書頁上。
裴綽翻到最後一頁,唇畔的笑意僵住了,一如書中的昭明太子。
“這是哪裡來的亂七八糟的書?”
江流搶過來,“爺,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搶來的……啊,最後是還未完啊,太平雜說下個月初三才出第二卷……還有,我有點看不懂,這魏憲咋怪怪的啊……”
“看不懂,便不許看第二卷了。”裴綽顫抖的聲音卷入風中,嗚咽着被吹散了。
“啊……可是很好看啊……”江流哀嚎道。
“哪裡來的書?哪裡賣的?”裴綽的臉色并不好,眼睫投下一片陰翳。
“太平雜說啊,永安坊新開的鋪子。”
“去封了。”裴綽低聲道。
“啊……可是第二卷我還沒看呢……”江流嗫嚅道:“而且,這背後的東家,是咱裴府的人……”
裴綽一愣:“哦?誰?”
“就是裴少夫人啊,公子爺,您總得給大公子賣個情面吧……”
江流話還未說完,裴綽心底便勾勒出了那個名字。
隔着一叢翠竹,隐隐隻能看到幽篁院高挂一角燈籠。橘黃的微光映着青翠竹葉,好似天上的太陽也落到竹林之間。
裴綽提步偏向太陽而去,徒留身後的江流怪叫道:“爺行行好,千萬别封太平雜說,還有好多本沒有看到結尾呢!哎哎哎,爺,您去哪兒?”
“隔壁,喝茶。”
原本面色不佳的臉,泛起一絲笑意。
……
夜深,風涼。
懷晴送走來探望的崔氏,又将慧寶哄睡着,回到主廂房。陸九齡的臉色看起來好了許多,一連幾日将他搬到院裡曬太陽,連帶面色都紅潤許多。
水聲清泠。
支走了丫鬟,懷晴擰着麻布,擦去陸九齡三日前的易容膏,現出眼尾的皺紋。她輕歎一聲:“什麼時候你才會醒呢?”
然後,一筆一劃地重新抹上易容膏。
熟能生巧,如今懷晴隻需一盞茶時間便可完成。陸九齡臉上深深淺淺,或明或暗。
咚咚一聲,大丫鬟芍藥敲着窗棂,高聲來報:“二公子突然來訪。”
望着還未來得及抹完的易容膏,懷晴手一僵。
“讓二公子略等一等,我要更衣。”
窗紙上投來高山般的玄影。
“哦?阿嫂,我記得你一向睡得晚……”
前些時日,崔氏為了使裴綽早日搬回荔園,便出主意,讓懷晴夜半三更,還引得丫鬟一起打吊牌,喝夜酒,熱熱鬧鬧鬧到半夜。
吵得裴綽一連幾日都眼底青黑,睡不成好覺。
後來,崔氏見裴綽仍堅定不移地住在竹裡館,漸漸歇了心思,懷晴便也恢複正常作息。
互不相擾了半月,誰知,裴綽忽地深夜上門。
夜風吹得衣擺獵獵作響。
裴綽聲音亦帶了一絲不耐。
“許久不應,難道阿嫂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一頭,懷晴加快手速,将易容膏步驟不變地抹到陸九齡臉上,待完全抹完,心才稍安。
易容不是易事,最重要的一步,便是防水。需在抹完易容膏後,輕輕噴一層防水的粉末,再過半柱香時間,易容才算完全做完。
否則,手往臉上一擦,指尖便會有深淺不一的顔色,易被看出端倪。
“等等!”懷晴高聲道。
“阿嫂不似尋常……”
裴綽伸手推門,眸光深沉:“得罪了,易之進來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