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竹裡館裡裡外外忙活入宮夏禮。
江流進門,見裴綽仍是一身昨夜的玄衣,眼底青黑,似是一夜未眠,“爺,您一晚沒睡啊?今日夏禮,得入宮忙到午後呢!”
裴綽搖搖頭,起身換了一身蟒袍。
“爺,那個太平雜說能先不封嗎?等我看完了再封吧!”江流說情道。
裴綽深深看了一眼江流,“要不是這太平雜說……”
江流眨眨眼,無辜道:“怎麼了?”
裴綽氣悶道:“我何至于……”
“怎麼了?”江流問道,“何至于什麼?”
裴綽:“……”
他一言不發地換好衣服,徑直出門,身後江流喋喋不休:“爺,您行行好,如今正看到高潮疊起之處,千萬不能封啊……”
直到裴綽坐上馬車,聽到車轅馬蹄越過市井之聲,才掀起車簾,沉沉道:“算了,那便不封。”
江流歡呼雀躍,攬功道:“這太平雜說的東家高低得給我磕一個,要不是我……”
裴綽瞥了他一眼,“功勞可不是你一人的。”
不知怎的,話一說完,那雙眼波粼粼的桃花眼,便從腦海揮之不去了。
似含情脈脈,又似無情谪仙。
……
夏禮禮制繁瑣,裴綽身為百官之首,卻不得不在場。
裴綽懷有心事,全程無言,引得衆官各有猜測,議論紛紛:“咱們莫不是哪兒沒弄好,引得閣老不高興了?”
“看他神色,倒是隐隐有些歡愉,應該總體沒有不滿意吧。”
“你哪隻眼睛看到閣老歡愉的?明明有些意興闌珊。”
“我看閣老這情形,怎麼跟我家剛訂親的小子,一模一樣。”
“不會吧?閣老年方三十了還未娶妻,說明什麼?說明人心懷大志,不想以家累身……”
謝無極察言觀色,低聲道:“确實不像剛訂親的小子,倒像是被人趕出洞房的新郎官……”
被人趕出洞房來不及花燭夜的新郎官?
太滑稽。
衆人紛紛搖頭,心道隻有謝無極這般無根之人,才會有如此遐思。
到了給百官賜冰扇的環節,幼帝高坐金銮殿,少年聲音清亮而帶着一絲威嚴,親切問道:“裴卿,你似有心事?”
裴綽穩穩坐在台下八仙楠木椅,列于百官之首,拱手道:“不過是牽挂家中瑣事。”
見裴綽手中握着一美人畫扇,幼帝笑道:“往年,裴卿抽到的不是江山畫卷,便是琴棋雅意,抽到這美人扇,倒是頭一遭。罷了罷了,我便放卿早日歸家,不讓美人久等……”
裴綽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
幽篁院,午後。浮光照樹影,偶有蟬鳴。
因立夏節氣,時人午後皆會煮雞蛋,吃蛋鬥蛋,以求安康。
鎮國公府病氣纏綿,崔氏自然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祈福環節,吩咐丫鬟煮了許多雞蛋。一個個雞蛋光滑圓潤,堆在一粉碟上。
懷晴偏偏不愛吃這水煮雞蛋,架不住崔氏勸慰:“立夏不吃雞蛋,這不是跟玄女娘娘作對嗎?你不病誰病……說不定淵兒病好了,你又病倒了。吃吧吃吧,你看慧寶都吃得可香了!”
慧寶咧嘴一笑,咽下雞蛋碎:“真的可好吃了!娘親,你吃。”
不想吃。
懷晴苦笑着拿起一枚雞蛋,頓在半空。
忽見桂嬷嬷面色不佳,快步而來:“夫人,二公子來了!”
“晦氣!”崔氏大驚失色,幾乎從座位跳起來,牽着慧寶:“我先走啦……他今日怎麼回得這般早,宮裡不是有夏禮麼?”
匆忙間,還不忘提醒懷晴:“那煮雞蛋,可别忘記吃呀……”
往常崔氏都溜得快,今日忙着擦拭慧寶弄髒的小嘴,竟被裴綽堵在門口,便索性随着裴綽一齊進門。
裴綽踏入廂房,隻問了一句“阿兄今日如何”,便再無他話。
一時寂靜。
崔氏不敢跟裴綽搭話,隻能将話頭放在懷晴身上,勸道:“這煮雞蛋,如玉,你可快吃了吧……慧寶小家夥,都吃了兩個!”
懷晴哭笑不得。
輕輕咬下一口,懷晴隻覺一股苦澀之感彌漫在口腔之内。
裴綽一瞬不戳地望着她。那雙桃花眼泛着點點淚光,像是被人欺負狠了,委屈而嬌媚。
櫻唇含着光滑的雞蛋,一口一口……
騰的一聲,裴綽站起身,聲音強自鎮定:“易之有事,先告退……”
似是落荒而逃,慌不擇路。
崔氏懷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崔氏低聲道:“他發神經啦?”
懷晴想起昨夜那幕,笑道:“昨夜,我略施小計,整治了一下他,之後看他還敢不敢上門……”
崔氏果然大悅:“最好能将他趕出府去!”
兩人笑鬧一陣,有一伶俐丫鬟忽然進門通傳:“安甯公主的消夏宴,特意下了帖子,請夫人……和少夫人一道去呢。”
崔氏眉頭一橫:“肯定沒安啥好心!這個安甯公主方及笄,性子跟她娘親一樣跋扈任性,我可不喜她。她想給我當兒媳,做夢!别說淵兒不同意,我哪裡受得住她那個脾氣?”
安甯公主的娘親……懷晴歎了口氣,正是前朝長平長公主。
若她真是魏妍,安甯公主還跟她沾親帶故呢。
不去赴宴,懷晴也樂得省事。何況,等一切事畢後,裴淵帶着柳如玉回京,柳如玉還得現于京中貴女的大小宴會。此時一去,過了明路,以後有些麻煩。
誰料,崔氏亦想到一處去了。
“咱一定得去赴宴。”崔氏話鋒一轉,“不然,滿京誰知我家多了個少夫人和小小姐?把慧寶領去,熱鬧熱鬧。”
懷晴:“……”
把婆母哄得太開心了,也不是很好。凡事得有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