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廟地下的密道,雖已被裴綽發現,藏着的火藥也被一網打盡,但岩壁之間交錯的機關,唯有金光明社的人才知曉。因而容悅倒也不慌,敲擊幾下青磚,岩壁後出現一個暗門。
她一腳将裴綽踢進門裡,裴綽被撞得口吐鮮血。看得懷晴眉心一抽,斂裙入門。
三人靜默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一行幾十人的聲音。
呵斥聲,唯諾應答之聲,鐵鍊曳地、衣料拖行的聲音,不一而足。聲音驟然都停止了,整個密道回響起一個男人斯文溫和的聲音。
“有宮裡的消息麼?”
懷晴心一墜,是上輩子密道裡的那個斯文男人,金光明社的右護法。容悅的臉亦是蒙上一層黑,瞬間冷了下去。
暗門外,另一粗犷男人聲音響起:“雖無消息,看樣子應是失敗了……若是皇帝薨逝,百官不會輕易離宮……也不知護法她有沒有被抓到?”
“被抓到,也就一個死。”右護法歎息道:“罷了,那不過是許給暗雲山莊的一樁交易……不必上心……接下來的事,萬不可像容悅那般,功敗垂成……”
“這幾個天麻病人,會悄悄放入京都最繁華的地方……”對面答道:“應不會有纰漏。”
懷晴恍然,原來衣料擦地的聲音,來自金光明社“造”的天麻病人……
此時,另一個清淩淩的女聲響起:“求求你們……不要拖我夫君,他身子本就不好……”
聲音凄婉而熟悉。
是柳如玉。
懷晴捏緊拳頭,渾身都在顫抖。
“你那夫君都染上天麻,全身膿瘡,連樣子都看不清了,說不定下一息就斷氣兒了,你還管他有沒有被拖着啊……”
“求求你……我扶着他走,他會好受些……”柳如玉哭道:“求求你……”
聞言,懷晴伸出手,即将推開暗門的瞬間,被容悅拉住。卻見容悅撥浪鼓一般搖頭。
下一息,粗犷男人高聲道:“就這說話的功夫,你看你夫君就已經斷氣兒了……”轉頭又問斯文男人:“直接将這男人的屍身扔進秋淩江,就像當年扔進烏江一樣,還不用費神,不出七日,整個京城便有天麻大疫了……”
“不……不……”柳如玉凄厲尖叫,“不……你醒醒……”
砰的一聲。
接着,死一般的寂靜。
柳如玉死了。
懷晴的心也暫停了。
前段時間,她還收到柳如玉的回信。信上說,裴淵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入夏後,他們在門口農塘移栽一池荷花。雨後,她會摘取洗淨的荷葉,包些糯米,蒸米香雞。快活似神仙。她感激懷晴的相助,等入秋會捎來一筐柿子。
懷晴還沒收到那筐柿子,好端端的人,怎麼就忽然死了?
她自以為将那雙神仙眷侶,拉出命運的漩渦,怎麼會以更加慘烈的方式,燭火一般,說滅便滅?
卻聽外間道:“這女人真是個烈性子,竟殉情了……要不一起投入秋淩江?”
“投進禦河吧。”右護法道:“皇親貴胄與百姓共患難……豈不更妙?”
“真是妙!姓魏的不聽話,姓容的也不聽話,都不好好當皇帝,不如死了幹淨……”
懷晴仍在顫抖,忽覺一雙大手按住她的肩頭,扭頭一看,裴綽擔憂地望着她。
她張了張口,喉頭裡卻發不出聲響。
柳如玉怎麼死了?
這輩子的籌謀,又算得上什麼?徒勞無功麼?
人人如蝼蟻。蝼蟻拼命護着的那一點微光,終究要在暗夜湮沒?
眼淚大滴大滴落下,滑入裴綽溫熱的手心。
恰此時,外間又有人匆匆而來:“唯有容悅沒死,從皇宮逃了……”
右護法道:“細細地查,她的命,留不得了……這些天麻病人,這麼不禁用……”
暗門内,三人對視一眼,均贊同對方眼神裡的躍躍欲試。
此刻,必得先下手為強。
右護法咂摸了幾下,忽道:“說不定她是通過這條暗道出城的……”
話音未落,暗門大開。
寒光掠過,銀絲遊動。
擒賊先擒王,懷晴一馬當先,暗門正巧在右護法的身後,銀絲縛住男人的脖頸,與此同時,外圍的死士一一倒下。
屍身斜斜插入幾根飛箭。
是裴綽身邊的“瘋子”隐于彎道内側,一擊命中。“瘋子”還未現身,血流遍地,死士們海浪一樣倒下,一命嗚呼。直至裴綽高舉的手輕輕放下,飛箭才止住。
隻剩十餘個天麻病人,一個個由鐵鍊捆着手腳,或站或躺,瞪着半流膿液的眼珠,麻木地看着她們。
這般情狀,就算有雪參也救不活了。其中一個大娘,忽地哇哇大哭:“姑娘!我認得你!”
懷晴循聲望去,竟是當初在西市賣野菜的大娘。“我這老婆子肯定活不成啦!能不能在我死後,把我帶回家,好歹能葬在家裡!”
“我家在東郊荷花村。你我一面之緣,能不能别讓老婆子做個孤魂野鬼啊?”
各天麻病人紛紛醒過神來,哭嚎着報上自家名号。“我們都活不成了,可死,也得死在自家祖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