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頤擡起手看了看,“怎麼啦?你哥我劍都使得那麼溜,難不成擺不平針線?”他說完,可能是覺得自己太自信了,“應該不至于吧,爹不就很會嗎?我怎麼着也不會很差……”
薛予蓁貼在男人的懷裡,聽着青年絮絮叨叨說着,聽着女子在一旁出謀劃策的聲音,眼皮越來越沉重。
再睜眼時,薛予蓁又躺在了自己房内,她急忙起身穿鞋,手忙腳亂中連系系帶的時候都出了不少錯。好不容易穿戴整齊了,推開門一看,女子在院中給薛元頤喂招,兩人打得你來我往,霞光落在院子外的扶桑樹上,讓這一切看起來格外的美好。
女子眼尖,一招将薛元頤的劍挑飛後,沖她招招手,“小風筝,要不要同阿娘學幾招?”
薛予蓁心中微動,手往腰間佩劍上探去,卻被人半道截了去,扭頭一看,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站到她身邊來了。他握住薛予蓁的手,道:“不是說好我來教小風筝?你且看看元頤吧。”
女子疑惑地嗯了一聲,扭頭看去,薛元頤果真一副不服氣的表情看着她,女人愣了一下,爽朗一笑,“哈哈哈,生氣啦元頤?阿娘不是故意的,來來來,我們再來一場。”
“阿爹?”薛予蓁不知道為什麼男人不讓自己去,納悶地喚了他一聲。
男人自然地放開她的手,“小風筝偷偷學了阿爹的劍招吧?可惜學藝不佳,隻學了一半……”打趣的目光落到薛予蓁臉上,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屋外也放了一張藤椅和小桌子,男人施施然坐了回去,揚揚下巴,“給爹看看,小風筝學到什麼程度了?”
薛予蓁不好意思地撓撓臉,卻沒推辭,抽出佩劍站到院中施起招來。不過她的确沒有完全學會,不過兩三招後便停了下來,有些無措地看着男人說道:“先前阿娘教哥哥的時候,看了幾招,後面就沒再見到了…”她轉身看了看兩人,“不然,叫阿娘或者哥哥再施展給我看看?”
“阿爹?”看着女子和薛元頤發呆之際,男人已經放下手中書卷,走到她的身後了。男人雖然疾病纏身,卻也是身量修長挺拔之人,他将少女攏在自己懷中,帶着她的手重新握住劍柄,哼笑一聲,“不必了,他們不會。”
沒等薛予蓁想明白這句“他們不會”是什麼意思,男人已經起勢動了起來。溫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耳邊是低沉溫潤的聲音,“你阿娘評價過阿爹的劍招,說是身法靈動,招式淩厲,若是練到上乘,便行如鬼魅,能悄無聲息地奪人性命。”
薛予蓁慢慢回過神,随着他的指令一字一動,到了最後真覺得身輕如燕,腳步輕快。這時,男人悄聲在她耳邊說:“其實,我最初創這劍招,隻是覺得逃跑的話會很方便。”
聽見這話薛予蓁下意識地一頓,男人卻沒讓她如願,手中佩劍自身前而起,擡至胸口時往外振出,瞬時反手執劍揚出一道凜然劍氣。
随着男人的最後一個字出口,一道劍氣斬破虛空。他已然放開薛予蓁的手,站在她的身側,“此名為,浮生如潋。小風筝,可學會了?”
啪嗒,啪嗒。
晶瑩的淚珠滴在劍身上,映出一雙紅透了的眼睛。薛予蓁不敢去看身旁人,隻盯着被斬破的虛空,抖着聲音回道:“會了……”
院中扶桑樹下,兩人還在重複着之前的劍招,已經是第幾次了?三次?四次?薛予蓁記不得了。青年面帶笑意,身姿潇灑肆意,女子眉間銳氣四溢,眼中透着認真的神色,嘴角卻溫和的揚着。
假的!都是假的!
為什麼總是這幾個招式?因為她貪玩,總是看不到阿娘和哥哥後面的招式。為什麼青年眉眼還透着青澀?因為她不知道兄長成年後是什麼模樣,隻能放大他少年時的模樣。扶桑樹是傳說中的上古神樹,她早已記不清家門口栽得是什麼樹了。
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早就再也見不到家人了!
想通這一切的瞬間,薛予蓁的情緒直接崩潰,她丢開手中佩劍,跌坐在地,抱着膝蓋嗚咽着。早在擁抱女子的時候,薛予蓁就覺察出了不對勁,不是阿娘變矮了,是她長高了,可她分明不該那麼高的。但她沒有挑破這些,這都是她日思夜想地想要再見一面,再一起生活的親人。
寬厚的手掌輕柔地落在她的頭上,男人在她面前蹲下,小心翼翼地拂着她的發頂,溫聲感歎着,“我們的小阿予,都這麼大了呀……”
薛予蓁淚眼婆娑地擡頭,驚異地看着他,“爹爹……?”
男人伸手挑了一下薛予蓁頸間露出來的紅線,“你母親總是帶着你和元頤一起出去玩,我一人在家時雖談不上孤單,但有時也會感到無趣,便鼓搗了許多小玩意…我放了一縷靈識在這枚玉佩中,想着,要是有一天,我的女兒在外面遇見了什麼危險,或許我還能起點作用。”
聽見這話,薛予蓁将玉佩掏了出來握在手中,哭得更厲害了。
男人心疼地将她摟進自己懷裡,“我們的寶貝,受苦了。爹爹知道小阿予想我們了,我們也想着你呢。”
幻境的效果還在,練劍的兩人總算察覺到薛予蓁的不對勁,正往這邊走着。薛予蓁下巴抵在父親的肩上,看着母親和兄長關切的表情,聽着他說:“但是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
咔嚓。
像是幼時不小心摔碎的那個琉璃畫片一樣,眼前的畫面出現了無數裂痕。薛予蓁不願再看,将臉埋進男人的懷中。
“阿爹會一直陪着你的……”
可是緊摟着自己的力道也在消失,院子,桌椅,屋子,阿娘,兄長,最後是阿爹,一個一個地消失在她眼前。
薛予蓁落進了一片漆黑的虛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