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接下來的兩天裡,菲麗絲都安安靜靜待在修道院中,再也沒有踏出大門一步。
期間也有人曾敲響過修道院的大門,試圖得到幫助,但在聽說這裡有染病的修士後,幾乎所有人的反應都是轉身逃走,隻有少部分人會在臨走前隔着門闆說些“期望修士們能盡快恢複健康”之類的祈禱詞。
因此,除了第一天遇到的那名少年,菲麗絲再也沒見過其他人。
趨利避害是人之常情,菲麗絲并不覺得那些人離開有什麼不對,不如說,像薩瓦托雷修士那樣一直不求回報地幫助他人才是比較奇怪的。
而且事情發展到現在,她是真有些擔心這位聖父般的老人會在哪天跟着染上疫病,突然暴斃。
先不說薩瓦托雷修士是不是真心想給她找一個歸宿的好人,更殘酷些的現實是,如果作為引路人的他先死了,菲麗絲這個沒有監護人的小孩就要完全失去所有的安全保障了。
即使是在現代,很多成年人獨自出門旅行都有可能發生意外,别說她現在身處在幾百年前的中世紀,菲麗絲真是一點都不想用這一副可憐的身體玩一場生存遊戲。
于是,這些天她除了做飯,最常做的便是盡力清潔這座修道院,保證不讓任何一隻吸血蟲出現在自己能見到的範圍内。
尤其是那間已經被薩瓦托雷修士封閉起來的修士宿舍,她站在門外再三強調,絕對要讓他們幾個的衣服被褥保持幹淨,一旦發現虱子跳蚤等寄生蟲一定要及時清洗,每天的食水營養也要跟上。
至于為什麼一個孩子突然會說出這麼多……這次菲麗絲沒有再費心找其他理由,幹脆又說了一次自己“夢遇聖母”的故事。
不知是她的故事講得太好還是修士們太虔誠,反正薩瓦托雷修士聽完後非常鄭重地表示他們一定會按時吃飯,自己也會跟那些“蟲子兄弟”好好溝通,不讓它們靠近自己。
“‘蟲子兄弟’……他真把自己當成聖那圖拉,覺得世間萬物都是能傳教的‘兄弟’了?”
仗着對方看不到自己,派勒烏索教授忍不住當場吐槽了一句。
然而過去了幾秒,他并沒有等來身邊人認同的聲音,反而看到女孩的臉上出現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你不會真信他……”
“那您能幫我跟它們說一下,請它們也不要靠近我嗎?”
幽靈的聲音與女孩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後者還跟着補充了一句:“當然,如果它們能不吸人的血就更好了。”
門的另一側安靜一瞬,很快便傳出兩聲笑。
“好孩子,它們不會靠近你。”
老人用那令人心安的語調緩緩說道:“你也不用太過擔心我們。我看得出布魯尼修士的病已經有了起色,有聖母的庇佑,相信他一定能挺過這一關……”
說實話,菲麗絲一開始對這話并不是很相信。
可事實勝于雄辯,當第三天的清晨,她從派勒烏索教授聽說那位染病的修士已經能下地行走時,着實吃了一驚。
在幽靈的轉述中菲麗絲得知,那位染病修士本身就是修道院中負責治療病患的修士,又是最終的幸存者之一,對這場疫病的了解自然比其他人更深刻。
而從他的口中,菲麗絲也知道了一個打破認知的信息。
原來黑死病并不會百分百緻死——排除突然暴斃的情況,隻要病人的身體本身夠好,能及時得到周圍人用心的照顧,在發病後挺過第五天,那就基本可以存活下來。
可這種病最可怕的是傳染性實在太強,幾乎是第一批病人還沒痊愈,照顧他們的人就也染病倒下。
如此循環往複,修道院裡的人很快就撐不住全部倒下,同時也讓所有病人都失去照顧他們的人,這就使很多原本還有救的人失去了最後的生機……
得知這條信息的菲麗絲久久沒能回過神。
她看向明亮的窗外,恍惚中,似乎又看到了那道佝偻的剪影。
如果當時她親自去照顧那個人,比其他人更用心一些,那個人是不是能有更大概率活下來?
想法剛一冒頭就被她自己否認了。
先不說馬西莫必然不會同意自己最心愛的孫女來照顧染病的自己,就算真去了,她一個連拎水桶都費勁的小孩要怎麼照顧一個成年男人?
尤其喬瓦尼大師與馬西莫是摯友,且當時這種疫病的可怕之處還沒有完全展現出來,她實在沒有理由懷疑當時照顧馬西莫的人沒有盡心……
菲麗絲深吸一口氣,将臉埋進手心。
就算理智上清楚明白,心頭的酸澀感依然久久無法消失。
可事情已經發生,她既然無法改變過去,那就隻能把它記在心裡……逝者已逝,活着的人總要繼續走下去。
到達維利斯的第四天,遲遲沒有消息的商隊終于有信了。
商隊領頭終于敲定好離開的時間,派出自己的侄子來修道院傳話,并帶來了一個不算好也不算壞的消息。
“……我們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原間城目前已經完全對外封鎖,嚴禁外來者入内。”
來傳話的年輕人喝了口水清清嗓子,這才繼續唾沫橫飛地對薩瓦托雷修士解釋道:“聽說是城内剛出現疫病的時候城主就下了禁令,還直接讓人用磚頭把生病的三戶人家完全封起來!這樣裡面就算有還沒染病的人也會活活餓死啊,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暴君!”[*1]
坐在一旁的菲麗絲愣了下,突然有種很複雜的感覺。
即使在現代,想要控制傳染病傳播出去的最有效方法依然是“隔離”。可即使這是大家動動腦子就能想明白的事情,想要執行下去還是不容易。
除了部分能自給自足的鄉村,絕大部分地區生活的人都需要用“交易”來滿足自己的日常需求,而“隔離”無疑會讓“交易”的進程受阻,繼而影響人們的正常生活。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每個人都有自己想維護的利益。
所以,即使那是一個有利于絕大部分人的方案,别說是一個國家地區,就算是一個公司、一個部門裡,想要實施下去也會受到種種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