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感動一會,我就聞到從廚房裡飄出來的氣味。
不是這湯聞起來的味道怎麼怪怪的?怎麼感覺更像是中藥???
“張海樓,你在炖什麼湯?”我跑去廚房間看張海鹽。
“中藥湯。”
“你出什麼事情了?”
“沒啊,給你補身體而已。”
我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才不要喝這種苦不拉幾的湯劑。
“我又不虛。”我堅決抵抗。
“但是你思慮重。”張海鹽也不肯放棄。
我樂了,我說張海樓你什麼時候會看病,我怎麼記得以前南洋還有人說你不行呢。
聽到我這句話,張海鹽對我邪魅一笑:“我行不行你知道就行了。”
行吧。
“苦嗎?”我問張海鹽。
“不苦,我糖都給你準備好了。”
事實是,我不該相信張海鹽的那句不苦。
張海鹽你個挨千刀,這叫什麼不苦?這他媽跟黃連有什麼區别,我差點直接吐出來。
倒是張海鹽好像料到我會這樣,眼疾手快的塞了一大塊冰糖到我嘴裡,我才勉強的将吐意壓下去。
“你怎麼還是跟以前一樣吃不來中藥。”張海鹽歎氣,說完之後他又重拾往事提起我以前生病喝藥非要幹娘或者海蝦跟他哄着才肯喝。
“我吃不來苦。”
“沒事,我在呢。”
03.
眼瞧着冬至快到,我抽空去買了一些上墳的必需品找一個個我跟張海鹽都有空的日子開車去廈門上墳。
一路上張海鹽興緻都不怎麼高的縮在後排座位上阖眼休息偶爾回一下我的話,以至于我開半小時路就得回頭看一眼确定這人沒出什麼事情吧。
等到墓園附近我停好車特地打開後駕駛座門問張海鹽他有沒有事?張海鹽說他隻是沒睡好,我白他一眼,讓他半夜還擱那生龍活虎看甄嬛傳看得比我還起勁。
“早知道讓你來開車。”
“回去我來。”
我本來想同意的,結果看見張海鹽鏡框下那青黑的眼圈:“拉倒吧,我還想多活幾年。”
張海鹽光笑不說話下車以後第一件事情是挂在我身上說他好累,我真的想一個過肩摔把他摔地上,這兒那麼多人看着呢。
“張海樓!”我沒什麼好氣喊他名字讓他撒嬌也注意地方,可張海鹽還是張海鹽曾經那個百無禁忌的南洋第一賤人,他說我倆又不是野鴛鴦有什麼關系。
“你聲音再大點全世界都能聽見了。”
我都看見一對老夫妻向我們投來那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我用力敲了下張海鹽背,明明沒用什麼力氣他卻假惺惺在那疼的倒吸冷氣。
“再裝我把你丢這裡。”
張海鹽聽到這話才站直沒繼續黏在我身上轉而去拿後備箱放着去祭祀的東西。
我不太懂這方面的儀式,主要負責的還是張海鹽,張海鹽這個氣嘴也是真的能說,香都燃完三支他還在對着張海蝦的墓說日常還抱怨我越來越過分。
“你不要逼我去幹娘那告狀到底是誰過分。”我冷冷的對張海鹽說。
不僅逼我喝中藥還逼我早睡早起,而自己卻越熬越晚,有時我中途睡醒了他還在那敲手機不知道在幹嘛。
張海鹽舉起手說他認輸,明天他一定早睡早起陪我去鋪子上班。
對此我還是隻有兩個字:“拉倒。”
也就他這張臉還有點作用,一開嘴臉帶來的作用都全跑了。
張海鹽長歎一聲感慨人心易變當年我不是這樣的,我想我當年是什麼樣我自己都不記得了。
我跟張海鹽之間有一段很長的空白期,他和幹娘在百樂京的期間我還不知道在哪個旮旯裡讨生活,我還失過憶,一頭撞上到不知道哪人為失憶的那種,最後還是張海鹽找到的我。
“你還是跟當年一樣。”
等我們去看完幹娘天都已經快黑了,但張海鹽留在她的墓前還是把我支開說他還有些事。
“哦,我去車上等你。”
我把手裡的電視劇都看完一集,張海鹽才回來,這一回他沒坐在後頭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我問張海鹽說什麼了。
“讓幹娘保佑你。”
我滿頭霧水搞不懂張海鹽這句話的意思問他:“你讓幹娘保佑我什麼?”
“你陪我活到生命盡頭。”
我笑了:“你怎麼總在擔心這個?”
“可能我到了年紀。”
我捏了捏張海鹽的手讓他别想那麼多,看開點生死順其自然,我們活的時間已經比常人久了。
張海鹽問我如果他想不開呢,看不開生死執意要把我留下呢?
我問張海鹽受到什麼刺激,被我這麼一問他反而安靜下來靠在椅子上說沒什麼,露出我看不懂的神色。
“我會盡力留下來陪你的。”
這是我的答案。
張海鹽看我一眼,他說:“那你别把中藥喂綠蘿了,它都快死了。”
……
草,他發現了。
04.
我沒想過有朝一日我會躺在醫院的病房裡聞着刺鼻的消毒藥水味,張海鹽今天有事不在來陪床的是張海客,這點讓我非常震撼。
因為張海鹽跟張海客簡直就是貓和狗的化身,兩個一見面就要吵起來完全不能和平相處。
張海客在我床邊用小刀削蘋果,刀功不錯,蘋果皮一直都沒斷。
我還在思考張海客手裡蘋果的味道如何卻冷不丁的聽見他這樣對我說:“你沒有多久可以活了。”
“怎麼是你告訴我?”
“張海鹽不想面對。”
也對,這是張海鹽那家夥做得出來的事情。
“他早就知道了?”
“嗯。”
那可真是辛苦張海鹽這氣嘴一直不出聲,硬生生憋過一個秋冬直到現在春天來臨。
我終于因為在鋪子裡七竅流血昏倒在地而被夥計送到醫院,我昏過去之前覺得我夥計那表情去演個鬼片的男主角,那受到驚吓的表情十分逼真。
“多久是多久來着?”我想知道個具體。
“三到四年,如果堅持喝藥的話。”
我又想起那比黃連更苦更酸的藥湯,我說:“我選擇躺平。”
張海客白我一眼說我就這點出息。
“畢竟活夠了。”
“那你想過張海鹽嗎?”
“我覺得他現在過得挺不錯。”
張海客笑一聲,這是明晃晃的嘲笑:“那是因為有你在,你不在了那家夥多半瘋了。”
愁啊,我看着醫院白花花的天花闆開始放空自己。
說實話我全身上下都疼哪怕手上還挂着點滴,不知道是不是張海客看我太慘用刀插着一塊蘋果遞到我嘴邊問吃嗎。
“我喉嚨疼。”
十動然拒。
一想到我以為要帶着這一身病痛再活三四年,我就想掐自己人中。
張海客聽見以後又把蘋果塞回了自己嘴裡,他歎氣:“讓你不好好喝藥。”
“甜點我就喝。”
“張海鹽真是把你寵成了小孩。”
我笑笑沒說話。
張海客繼續吃他的蘋果,我繼續發我的呆,直到張海客看眼腕表說到時間了,他要走了,等會張海鹽會來的。
“你是讓我來看你吃蘋果的?”
“大小姐,我可陪了你一上午,隻是你一直在睡覺。”
聽見張海客這聲大小姐我夢回當年我跟他們在香港混的那段時間。
我對張海客揮揮手讓他回去路上注意安全,他點頭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視線裡。
張海鹽來得比我預想中的還要快,張海客前腳走出我還沒來得及眯眼休息會他就到了。
張海鹽拎着一大袋橙子,袋子裡還不倫不類的插着幾支包裝精美的月季花。
我已經不指望張海鹽能有什麼正常對待花的方式。
桌面上亂七八糟的擺着很多東西,大都是我的東西,估計是張海鹽接到我夥計電話以後匆忙收拾過來的,現在他就在收拾這些東西。
我還在想張海鹽為什麼把我沒寫完的賬本也帶來時,他突然出聲問我:“疼嗎?”
“不疼。”
張海鹽停下手裡動作看着我眼睛問:“真的?”
行吧,還是瞞不過他。
我比了個手勢承認:“……有那麼一點點。”
我以為張海鹽會安慰我,結果他冰冷無情的吐出忍着兩個字。
我假裝做出很難過的樣子控訴張海鹽說他變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
換做從前張海鹽早就陪我演起戲來,可今天他卻長歎一口氣問我出院以後想去哪裡?
“你已經在替我安排後事了?”
張海鹽幽幽看着我一句話沒說,但他越不說什麼我越心虛。
想半天我說:“沒想過,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你丢不掉我的,你去哪兒我都會拿着藥追你。”
我不否認我聽見前半句我還是挺感動,聽見後半句我覺得我的感動仿佛喂了狗。
“讓我……”
我那個走字還沒說出口,張海鹽忽然間彎腰用食指抵住我嘴唇,他讓我别說這種話。
我想起張海客那句“張海鹽不想面對”,也徹底明白之前張海鹽反複提起生死這些事情的意思。
這回變成無話可說的人竟是我。
過了很久,久到我因為疼痛到以睡眠來逃避現實,再睜眼醒來時已經是黑夜,張海鹽依然坐在我床邊,看起來孤獨而又無助。
是的,無助。
我很少會拿這個詞用來形容一個人,然而此時此刻的張海鹽再适合不過。
“海樓。”我喊他的名字。
“嗯?”
“抱一下?”
我聽見張海鹽長歎一口氣,他俯身抱住我,他說我真的是比他還要沒心沒肺。
其實我隻是把生死看開了。
但我又不能這樣直接對張海鹽說,于是我拍拍他的背:“别擔心,都會好的。”
05.
廈門的墓地裡又多了一座碑。
張海鹽站在墓碑前什麼話都沒有說,他隻是那樣靜靜地看着那塊墓碑,如你生前所願一切從簡也沒有由族長切下手掌帶回張家古樓這一環節,而是終于魂歸故土與張海俠張海琪一同沉睡。
這世界上又隻剩下了張海鹽一個人。
其實張海鹽早有準備在他接到張海客那通電話的時候,張海客告訴他體檢報告的結果已經出來你的身體機能都在衰退,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久,哪怕服下特地尋來的藥方也延遲不了多少時間。
受過儀式的張家人已經比普通人要長壽許多,但這不代表他們不會衰老不會死亡,死亡是這世間最公正的事人都擁有那麼一天,隻是張家人比普通人要來得晚一些。
現在輪到你了。
張海鹽以為自己如果早有準備就不會像從前得知張海俠張海琪死訊那樣迷茫無措,他以為自己能夠平靜的去面對你的離去,平靜的結束這世界上又隻剩下他一個人的事實。
事實上他還是不能夠接受,也無法面對。
他沒有家了。
想到這一點,張海鹽覺得自己的眼眶酸澀,但卻不管怎樣都沒有眼淚流出來。
僅僅是酸澀。
或許是風吹的,張海鹽想。
01.
“小張哥在那裡站了多久?”吳邪問坐在駕駛座上已經開始打盹的張海客。
張海客看了眼他的腕表:“起碼得四小時了。”
“他會不會瘋?”吳邪想起你逝世前特地拜托他的一件事情。
如果張海鹽做出類似不吃不喝的情況時,請吳邪打暈他讓他休息,然後再将那封信交給他。
你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你知道很久之前他在那艘輪船上看見張海俠的屍體以後就是這樣度過的,他不吃不喝的看着窗外海景,沒人能揣測他到底在想些什麼,等靠近廈門海岸他已經瘦得脫形。
“我不知道,我不懂愛。”張海客直言。
吳邪狐疑的看向張海客,問他之前來杭州跟他商讨的時候不是看着手機笑得很甜蜜嗎,一看就是戀愛的樣子。
“那就不能是賺了錢的甜蜜笑容嗎?”張海客反問吳邪。
吳邪感受到了一陣惡寒,開始回想起自己賺到錢有沒有露出過那樣的笑容,明天回頭去問問胖子吧。
02.
風大了起來,将花束上的包裝紙吹得嘩嘩作響。
張海鹽回想起你給他突然給他買花的那一天,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女孩送的花,也是第一次收到來自愛人的花。
現在擺在你墓前的也是一束燦爛而又熱烈的紅玫瑰。
“放下我吧。”
張海鹽又莫名記起你臨走前握着他手說的這句話。
學着慢慢遺忘,你的時間還有很長,你不能總将自己置于痛苦之中,你這樣對他說。
那時他是怎麼回答來着的?
哦,他隻是搖頭,親昵的用臉頰貼着你手背:“放不下,你早在我心底紮了根。”
你笑了,你問他既然在他心底紮了根,那又為什麼舍得離開你五年?
張海鹽答不出來,他不想再将你卷入那些往事,你隻需要繼續做普通的鋪子老闆就好,什麼南疆檔案館啊,什麼盲塚那些都沒跟你沒有關系,你早就不是檔案館的一員了。
“算了,我不問了。”
你看出張海鹽沉默貼心的不再追問。
“好。”
房間裡又陷入一片寂靜裡,靜到張海鹽能數清你的呼吸聲,逐漸變輕的呼吸聲。
直到你又舊事重提:“真的不放下我嗎?”
張海鹽笑笑他反問你:“我放下幹娘蝦仔他們了嗎?”
你明白了。
“張海樓。”
“嗯。”
“謝謝你愛我。”
你有很多話想說,但又覺得千言萬語用這麼一句話就足以來表達了。
謝謝你愛我,讓我明白我并不是孤身一人。
“那謝謝你選擇了我,給了我一個家。”
其實他一直緻力于複興張家的理由很簡單,也很難讓那些人共情理解,他隻是想要一個家,有人在熱熱鬧鬧能夠避風遮雨的家。
“那我走了。”你說。
你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你已經沒有時間了,但是也已經夠了。
足夠了,足夠說聲再見,足夠告訴張海鹽他對你而言多重要。
張海鹽點點頭:“好。”
監護儀器發出刺耳的尖叫聲,原本曲折的波浪線在這一刻化為筆直的線。
你走了。
張海鹽以手捂面,半晌沒有說話,他隻是想。
又一個人了。
03.
吳邪跟張海客一前一後的下車,就當吳邪決定讓張海客出手去敲暈張海鹽強勢把他帶回去的時候,張海鹽自己動了,他轉身對他們說:“走吧。”
吳邪愣了一下,但還是把你的那封信交給他。
“她說,等你熬不下去了就打開這封信看看吧。”
張海鹽從吳邪手裡接過那封信,他沒有拆開而是對他說:“吳邪,我發現她好像真的很喜歡你?”
張海客也摸着下巴複議道。
不是,你們現在說這話合适嗎?吳邪決定岔開這個話題堅決否認這個事實。
“走了走了。”吳邪說。
張海客跟在了在吳邪身後,而張海鹽并沒有動身而是最後看了眼你的墳墓。
“下次再見。”
——
信裡的内容是
“張海樓,你敢在我腳後跟死,我做鬼也不來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