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的人,背負太過沉重的過往,未來卻又在一片迷霧中。生活對這類人來說,隻有不可追憶的昨天和難以企及的使命。 他們的時間有時候很快,叛徒層出不窮,隻能一一斬殺,于是周圍的人不斷更換,從不停留。甚至快得好像......從沒有流動過一樣。因為那些可以作為參照物的親朋好友,都不在了。 有的時候,他們的時間又靜止不前。一生都在逃避同一個如影随形的夢魇,奔赴同一場永無止境的折磨。 連停下來歇口氣的時間都沒有,永遠匆匆忙忙。 先過好今天的24小時再說吧。 活在當下......永遠隻活在當下就好。 二 你幾乎是将保時捷甩停在空地上,因為你遠遠看到,新世界大酒店已經隐隐有火光。 關上車門,你急匆匆跑向貴賓專用的側門。你不傻,這種情況從大門沖進去太危險了。 走過狹窄的走廊,穿過前面那道門,就是電梯間,然後就是大廳。 你偷偷溜進電梯間,沒有看到人,電梯也已經停止運行。透過玻璃窗,大廳似乎也沒有......活人,你能看到地上躺着的屍體。 普萊斯正在持續給你打電話,你挂斷,又嘗試着給幽靈打。依然是關機狀态。你有點急了,當下不再猶豫,捏緊手槍,閃身進了樓梯間。 酒店一樓和二樓都是接待大廳,從三樓開始是一些面向客人提供的公共設施,一直到十層開始,才是房間。 你小心翼翼貼着牆壁往上爬樓梯,空氣中彌漫着硫化物的味道,讓你很不适應。樓上零星傳來一些槍聲,似乎就在你的頭頂,又似乎在很遠。這時候,人耳對于聲音來源的判斷變得極其不可靠。 你不自覺想要退縮,明明呆在暗影基地,當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公主就好。 隻是,你突然意識到,幽靈來找你道歉的那一天......他不光是為表達歉意而來,還是來與你訣别。他知道自己就會死在兩天後的今天,和他的敵人同歸于盡。 這個世界對他來說是陌生的、操蛋的,他唯一稱得上熟悉的人,隻有你。 意識到這個事實,你感到前所未有的巨大痛苦,那快要把你的心髒壓碎。 那樣一個普通的午後,你和幽靈,普通的兩個人,坐在普通的房間裡,喝随處可見的速溶紅茶。 你剛試完裝,為第二天面見身份高貴的未婚夫做準備。不管開心與否,自願與否,你在奔向新生活。 然而,坐在你對面的另外一個人,正在為自己的人生又一次畫下句号。 還是那樣殘酷的句号。 你已經分不清是左手的傷口連帶心髒疼痛,還是心髒牽扯左手疼痛。 可是,你沒有辦法說服自己去責怪普萊斯和141其他人,甚至他背後的那位。 在關鍵節點站出來承擔責任的那個人,是不應該受到簡單道德審判的。因為,如果所有人都高高挂起,所有人都不染塵埃,()機器就無法運行。 曾經上課的時候,老師提出過“電車難題”這個道德困境。你的同學們都在積極讨論,火車司機應不應該變道,你卻為那個司機感到難過。 應該承擔責任的是他嗎? 從來都不是。 是跑到火車軌道上玩耍的孩子,是管不住孩子的家長,是沒有立警戒圍欄的()。甚至怪到世界不該大踏步進入工業文明,導緻火車出現,都不該責怪這個司機。 最終,受到審判的卻恰恰是這個司機。 是普萊斯,是141。 當命運的大灰狼和所有人類玩123木頭人的時候,誰讓你在它回頭的時候動彈啊! 所以你倒黴,所以你活該。 有些壞事,不能躲,得去做。 你握緊了手中唯一的武器,那是目前的你可以向這個世界發起沖鋒的唯一依仗。 走到七樓的時候,你終于聽到一些說話聲。 二 你沒記錯的話,七樓、八樓和九樓是劇院所在的樓層,也是之前拍賣會舉辦場所。 你走出樓梯間,想要靠近劇院。 忽然! 一雙手從你背後伸出,一手捂住你的口鼻,一手捏住你右手,讓你沒辦法開槍,把你挾持着拐進了道具室。 你驚得心髒差點蹦出來,滿腦子都是你要被殺了。然而,挾持你的家夥奪走你的槍,将你放開,轉身去關門。你沒有猶豫,趁此機會拿起門口牆邊的一根旗杆,高高舉起,打算給他來上一下子! 你發出一些細碎聲音給自己的攻擊增加氣勢,不料,卻被對方單手輕松接下。與此同時,那人轉過身,令你看清了他的樣貌。 “西蒙,你怎麼在這裡?” 你松開捏着的旗杆,任由西蒙把它丢到一邊。 他沒有回答,隻是捏起你的左手手腕,檢查你的貫穿傷口。因為你的毛衣外套袖子太長,他不得不單膝跪地,幫你一圈一圈挽衣袖。 上一次,他做這個動作,還是葬禮那一天。因為他的外套對你來說太長了,所以他半跪在你面前,替你整理好着裝。 這大概是型男的執念,也是他對你的尊重。 隻是,很可惜,現在的你沒心情回應他的這些小細節,哪怕旁白幫他說盡好話也沒用。你抽回左手,冷硬問道:“你是來抓我回去的?” “嗯。” “為什麼?你應該和我一起去,站在那個幽靈身邊。” 西蒙向你緩緩搖頭:“所有選擇都有它的結果。” 你忍不住伸出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厲聲道:“你現在是在得意嗎?你做對了選擇,你沒有成為那一個幽靈。” 話說出口你就後悔了。 如果說,普萊斯和141背負的隻是出賣同伴的良心譴責,那麼西蒙承受的就是......自我毀滅之痛。 你忍不住偏過頭去,不住深呼吸,企圖平穩情緒。 察覺到你在顫抖,西蒙輕輕抓住你的右手手腕。 “YN,不管是他還是我,都是自願的。” 這句話,就像一枚鐵釘,被他淡定的語氣,重錘進了你的心裡。 你猛轉頭,不顧左手傷口,雙手用力揪住他的衣領,兇狠地盯着他。 “西蒙·萊利,另一個你曾經嘲笑我金蘋果的身份,現如今你們倆呢?你們還是人嗎?” 隻是一把武器,自願成為一把武器。 無法原諒,無法容忍。 你讨厭......讨厭靈魂已經死去的人。 明知道西蒙能聽到旁白,你還是忍不住低聲重複道:“我讨厭靈魂已經死去的人,我讨厭你。” “哈哈哈哈,小公主,說得好。” 另一個讨厭的家夥進來了,還在樂颠颠地鼓掌。 三 原本毫無防備的西蒙立刻警覺起來,他掙脫開你的手站起身,槍已經在手。 “原本想讓你多抓我一會兒的。” ? 你本來正盯着走進來的克魯格看,耳邊突然掠過西蒙這句話。你都特麼差點氣笑了,這該死的嘤國佬,現在是調情的時候嗎? 還是那股熟悉的荒謬感。 “小公主,我就說你和幽靈關系很好。” 克魯格戴着網紗,你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從剛才開始,你就能感覺到心髒處開始彌漫的躁動不安。這家夥,又在瞎激動什麼? “一點都不好!” “是嗎?那看來你還是和我關系好。” 你怒道:“我和你也不好,快滾!” 說完這句,你不理會湊到你身邊的克魯格......當然,你有拍開他企圖摟你腰的手,繼續對西蒙說:“繼續我們的話題,我不喜歡靈魂已經死去的人,你現在需要向我證明,你還活着。” 這是一個很荒謬的要求,證明一個人還活着?把手指放在鼻子下面,或者摸頸動脈,探索心跳即可。 但你知道,西蒙·萊利明白你的意思,因為他也是一個荒謬的人。 旁邊的克魯格站着也沒個正型,他倚靠着身後的桌子,還把腦袋靠在你肩膀上。但他的眼睛緊緊盯着你和另一個男人,網紗下金棕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什麼有趣的東西。 見西蒙垂下眼,沒有作出反應,你進一步誘導道:“西蒙——” 你故意叫他的本名,而非“幽靈”。 “西蒙,你的工作代表不了你,你的任務代表不了你,我不會阻止你完成你的使命。但我需要知道,你的人生中,還有除了使命之外的東西足以召喚你,否則——” 你向他舉起槍,槍口對準眉心。 “與其看着你像行屍走肉一般活在夢中,不如我們一起死在這裡。” 曾經,你向他表白。 你問他,是否想過從夢裡醒來,和你一起。 他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他根本不敢回應。 旁邊的克魯格倒是立刻大呼小叫道:“公主,我沒打算死在這裡。” 你瞪他:“我也沒邀請你死在這裡啊!” 克魯格很委屈:“可我離不開你。” 你不耐煩推開他:“你先一邊玩去。” 沒想到,克魯格雖然順着你的力道後退好幾步,卻也掏出手槍,指着西蒙,嚷嚷着:“你,快說,否則我殺了你。” 西蒙很淡定,完全沒有被克魯格吓到,但也是迅速舉槍,毫不猶豫反瞄準克魯格。 讓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克魯格又掏出一把槍,槍口對準了……你。 ?! “公主,我說過,我和你誰也離不開誰。如果我在這裡和西蒙先生對槍而死,我會及時打死你,不讓你留在沒有我的地獄。” “……”你倒也沒拒絕,也沒有害怕,仿佛克魯格對準你的槍口裡,永遠不會射出子彈,隻會射出四朵玫瑰。 四朵玫瑰,象征着至死不渝的愛。 可你還是覺得有點虧,憑什麼克魯格能打死你,你不能打死他?你還差了一把槍——威脅西蒙的這把粉色小手槍你是不可能挪開的。 “接着。” 西蒙扔了一把手槍給你。 很好,齊全了,你也舉起了雙槍,一把對準西蒙,一把對準克魯格。 在場三人中,唯有西蒙隻拿了一把槍對準克魯格。 你不滿道:“喂,西蒙,你還有槍吧?拿出來對準我。” “我不會拿槍對着你。” 你“啧”了一聲:“合群一點啊,嘤國佬,不要總是特立獨行的。” 克魯格顯然和你思路同頻,拱火道:“對啊,嘤國佬,你如果愛小公主,那就用槍指着她。” 你點頭:“對啊,對啊,你要是愛我,快用槍選擇我。” 這個世界上,能面對你和克魯格還能保持淡定的,大概就是西蒙了。 沒幾個人能應付你倆這種級别的神經病。 也就是西蒙·萊利,一個主動把自己當成武器的荒謬哥,能跟你們玩到一起去。 在你的催促聲中,西蒙又掏出一把手槍,猶豫幾秒,擡起右手—— 用槍口選中了你。 你開始大笑,笑得像唱歌一樣好聽。
笑聲盤旋在這個小小的房間,穿過西蒙的頸側蹭蹭,鑽進克魯格的網紗扭扭,最後又回到你嘴邊。
“西蒙,這是你對我的表白。”你得意洋洋道,“我知道,你愛我。”
隻要有愛,就不是武器。
隻要有愛,靈魂就沒有死去。
哪怕今天的你會死在這裡。
但有些事,就像子彈,一旦被發射出去,就沒有回頭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