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到141基地,明明沒過幾天,卻恍若隔世。 走出停車場,你徑直沖向普萊斯辦公室,越過無數同你打招呼的熟人。普萊斯大概是有準備的,已經坐在辦公桌後等你。 “YN,”他向你微笑,“歡迎回家。” 家。 你走到他對面,緩緩坐下,輕聲問:“既然把我當作家人,為何一開始打算隐瞞我?” “YN,我必須承認,我低估了你。” “你覺得我承受不了,甚至會因此對你們有怨怼情緒?” 普萊斯沒有正面回答你的問題:“YN,你和我們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你們比我多長一隻眼睛還是怎麼着?” 普萊斯被你的說法逗笑,他抽出一根雪茄,向你舉起,征求意見。 “你抽吧,我不介意。” 見他開始吞吐雲霧,你又道:“普萊斯,也許一開始我對于你們來說,确實是溫室的花朵,但……我現在早就不是了。” 普萊斯知道你指的是什麼,如果隻看表面,的确如你所說。畢竟,哪怕是他們這群刀口舔血的家夥,也不會對至親之人下手。 大義滅親,本就是刻在人類禁制裡的。 “YN,你知道那天的你,在我們這群人眼中,是什麼樣的嗎?” 你斟酌着說:“殘忍?血腥?無情?” 普萊斯搖頭,目光竟讓你覺得有一點溫情:“一個病人,一個親手砍去自己病變可能緻死的腿腳、咬牙堅持的病人。” 你大受震動,呼吸都不穩了。 當黑暗不由分說降臨在你前行的道路上,你踽踽前行,你心急如焚,你渴望那扇真理之門。你不敢回頭,因為身後是熊熊燃燒的地獄烈火,它企圖将你逼到窮途末路。 然後,你看到了普萊斯,看到了141,看到了這群不讨喜的家夥們。 這也許就是家了。 是你疲憊到極點想要第一時間返回的地方。 你捂着臉笑了,順勢擦去眼淚,平靜道:“所以,我也能夠理解你們,你們不應該瞞着我。” “是,這是我們整個護衛隊的失策。” 普萊斯沒有嘴硬,幹脆利落承認了錯誤。 “隻是我很好奇,YN,你所說的......犧牲良心比犧牲性命更困難,你年紀輕輕,怎麼會有這樣的認知?” 你笑了笑:“普萊斯,這就是擁有悠久曆史的國家具有的優勢,任何事情都能在曆史書上找到答案,太陽底下無新鮮事。恰好,之前的我,算是個書呆子。” 你抿抿唇,進一步解釋着。 “曾經,拆尼斯還是唐王朝李家的天下,有過一次戰亂,安史之亂。在這片混亂中,有兩個人,名為張巡、許遠,他們奉命守睢陽。” 睢陽之戰,遏制了叛軍南下攻勢,保住了唐王朝南方大片區域的百姓生命和社會經濟。 普萊斯一直在靜靜地聽,直到你說:“但是,他們在糧草耗盡之後,選擇了吃人。” 你看到普萊斯凝固的臉,以及身後細微的響動——子墨跟了進來。 其實你沒有回頭,但你從腳步聲判定來人是子墨。因為他的走路方式真的很特别,下腳的每一步都很笃定,但路線卻并不是直線,反而喜歡略微繞圈子。 他走到你身後,沒有說話,隻是靜靜伫立。 你繼續陳述着自己的觀點:“張巡難道不知道自己做下的選擇已經突破人類底線了嗎?他當然知道,但......他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呢?這是一個罕有人能承擔的使命。”
他,隻是響應了使命的召喚。
“所以,我認為對于這類敢于承擔責任的人,不能進行簡單審判,尤其這類人通常已經在内心将自己審判一千次、一萬次,我們旁人能做的,隻是盡量公正地評價而已。” 煙霧背後,普萊斯的面目有些模糊不清。好半天他都沒有說話,你也沒有再繼續贅述,子墨也沒有發出聲音。你們三人就這樣,靜默着。
很快,普萊斯深吸一口氣,沒有再和你繼續這個話題,而是看向你身後的子墨:“子墨,你們倆拆尼斯約會呢?” 你正想否認,卻聽子墨說:“對。” 普萊斯搖頭:“我說你們能不能别在一棵樹上吊死?” 你抗議道:“很失禮诶,說得好像人家是一棵挂滿屍體的樹!” 子墨摟住你的肩膀,輕聲道:“也許我勝算更大,畢竟我們同根同源。” 其實這句話你倒是同意,如果一定要結婚,你還是想找個拆尼斯......生活上的各種習性應該都挺合得來,甚至連有些梗都隻有身為拆尼斯的子墨能懂。 比如,之前大家出去聚餐,聊到克魯格殺掉的南烏接頭人,叫Judy的那位。 肥皂嘟囔着:“南烏亂得一團麻,各種家族各種軍閥,這叫Judy的是啥來頭?” 你無所謂道:“明成祖朱棣。” 子墨發出一聲爆笑,連帶你也一起笑,其他人隻能面面相觑。 隻是......和子墨結婚?完全想象不出來...... 普萊斯看熱鬧不嫌事大地補充:“你倆結婚的時候,我可以充當YN的家屬。” 真是謝謝你了啊,老登! “我打斷一下,貌似我剛訂婚不久,而且兩個月以後就要結婚了。” 普萊斯點點頭:“但你也很快就要當寡婦,再嫁也是正常的。” 怎麼都盼着你當寡婦呢?這群人怎麼回事啊! 你覺得事态要滑向奇怪的地方了,立刻懸崖勒馬:“普萊斯,我今天找你可不是為了這個的!” 二 普萊斯沉吟片刻:“嗯......YN,其實具體情況我已經從子墨那裡知曉了,作為娘家人,我這兩天都在為你考慮。” 什麼娘家人,你怎麼覺得這老登在占你便宜? “首先,你必須确保泰倫斯身死之後,你不會被強行架設在王太後的位子上,受到王室監控。” 這個的确,雖然聽起來王太後的名号很酷炫,但那必然代表着你會受到蘇魯王室的控制,這絕對不是你想要的。 “其次,泰倫斯必須解釋清楚你和那倆麻煩小玩意兒其實毫無關系,确保你不會再被追殺。” 那倆改良方案本就和你沒關系,隻是泰倫斯強行把你們牽扯到一起罷了,你隻是個單純的倒黴蛋兒。現如今,你付出一顆大牙的代價,終于能夠置身事外了。 “再次,物質補償,這是必須的。”普萊斯笑得老奸巨猾,“除了城堡和珠寶以外,也許我們還能為你争取一個高貴的頭銜,就像戴安娜王妃,再怎麼說也曾是一國王後。” 頭銜是其次的,都說了拆尼斯人均王宮貴族後代。但珠寶,必不可少! “最後......”普萊斯戰術性咳嗽一聲,“你可以要求不履行夫妻義務。” 三 “普萊斯都在說些什麼有的沒的!”你紅着臉走出辦公室,“誰快給他找個女朋友吧!” 泰倫斯王儲那個樣子,還能......那個啥嗎?别最後死因是馬上風...... 不料,子墨在你背後淡淡道:“最後那條,是我提議加的。” “诶?” 他本來落後你三步,因為你的停頓,他走到你身邊,低頭道:“别看我這樣,其實挺小氣的。” 不知道為啥,你面對子墨總是很容易害羞,尤其是在這小子不裝憨厚的時候。也許是近鄉情更怯,又或者是用母語調情總是更難以啟齒,少一層若有似無的遮羞布。 當然,也可能是......子墨伸出右手,擡起你的下巴,緩緩俯身...... 你忍不住閉上眼睛,心跳如雷。 五秒後,卻聽他在你耳邊輕笑:“幹嘛閉上眼睛?你以為我要親你啊?” 你睜開眼,可以說目瞪口呆,大腦一時間轉動無能。子墨已經走到你前面去了,發現你沒跟上來,雙手插兜,半轉身看你:“愣着幹啥?你還不餓嗎?我快餓死了。” 你咳嗽一聲,迅速調整狀态,小跑到他身邊,打算假裝剛才那一幕沒有發生。隻是,你仍然忍不住偷偷瞟子墨,卻發現這小子笑得一臉得意,雖然臉頰上有可疑紅暈。 “YN,你想吃什麼?我請你。” 你有意折騰他,挑眉問:“什麼都可以嗎?” “當然。” 你拉開一個賊兮兮的笑容:“那我要吃你做的。” 四 “YN,你确定嗎?” 此時,你和子墨已經從食堂拿來食材,正在他的心理咨詢室大眼瞪小眼。這裡有一個半開放的小廚房,做一些簡單的食物還是可以的。 “我确定以及肯定,你可以開始了,子墨同志。” 子墨歎口氣,背轉身開始處理食材。他大概是打算做個番茄炒雞蛋,得先烹調雞蛋。這一步驟還好,子墨的動作挺熟練。他一邊做着手頭的工作,一邊和你閑聊。 “YN,你真的認為......張巡是主動奔赴地獄的人嗎?” 你皺皺鼻子:“上帝......或者老天爺,又或者天道,還能叫命運,随便哪個叫法,一定是個究極S,你想要戰勝它,一定要比它更S、更變态才可以。老子那句話不就是這樣嗎?受國之垢,是為天下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子墨笑了:“聽起來天下共主都髒透了。”
你搖頭:“不是一個意義上的髒,總有人喜歡說政治是肮髒的,可如果沒有政治,咱們集體回歸原始社會嗎?”
說到這裡,你站起身,模仿藍染一撫秀發:“别要求戰鬥應該具備美學,别要求死亡必須遵從美德……後面忘了。”
其實你覺得大概還能加一句:别要求生存符合道義,别要求進化不含惡意。
子墨沒有再回話,因為他開始忙着處理番茄。他捏着菜刀思索片刻,最後決定手撕番茄......那些汁液噴濺到他身上,讓他的背影逐漸僵硬起來。 你很無良地發出嘲笑聲。 子墨垂頭喪氣轉身:“YN,你不打算幫幫我嗎?” “暫時沒這個打算。” “怎樣才能讓你有這個打算?” 哼哼,報複的時機來辣! 你兩手一拍桌面,站起身,怡然自得地走到子墨面前,滿臉都是“你小子也有今天”。 子墨拿捏着一片狼藉的番茄,無奈看着你戰術繞圈。 “YN......” 你背着手,走到子墨面前停下,孩子氣地沖他擠眉弄眼。 “子墨先生,祝你生日快樂。” 你模仿着夢露的腔調,仿佛你現在就是那位世紀巨星,姿态妖娆、語氣嬌俏地為總統慶祝生日,編織着一個青春永駐的美妙夢境。
子墨含笑地看着你湊近,為防止番茄汁弄髒你,他連忙移開手,卻剛好被你逮着空欺身而上。 聞到你身上的香氣,子墨有瞬間停頓,他低聲道:“今天可不是我的生日,這位......YN·夢露小姐。”
“那就是……我的生日。”
“我看過你的資料,也不是你的生日。”
你搖頭,神态仍然嬌憨,語氣卻鄭重起來:“子墨,你給了我獲得新生的機會。”
你不稀罕當王後,也不稀罕貴族頭銜。
你不是金蘋果,你隻是YN,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自由的女人。
你伸出雙手,沿着他的胸膛往上細細撫摸,直到摟住他的後脖頸。然後你前傾身體,幾乎完全貼在他身上。 “祝我生日快樂吧,子墨。”
你緩緩踮起腳尖,不斷靠近眼前的男人,然後……你看到子墨驟然收縮的瞳孔。 他不知為何,有瞬間腿軟,連帶着你一起往後軟倒。你因為驟然失重心一緊,條件反射抓緊了子墨的衣服。也幸好後面就是櫥櫃,他隻是後背撞在了櫥櫃邊沿。 “唔!” 你還沒來得及尖叫,反而聽到子墨的悶哼。你條件反射擡頭,正好看到他蒼白忍痛的臉。 不對勁。 “子墨?”你立刻站直身體,關切問道,“你怎麼了?” 子墨擠出一個微笑:“沒事,你先回去坐——” 你打斷道:“别把我當傻子!” 咦?好像你和格瑞夫斯曾發生過類似的對話......沒空神遊,你抓着子墨的手臂,企圖讓他背過身去。子墨雖然虛弱,但也不是你能撼動的。他雷打不動地貼着櫥櫃,就是不讓你看後背。 絕對有鬼! “你後背受傷了對不對?” 你抓着他問,聲音逐漸嚴厲起來。子墨向來不是矯情的人,能讓他露出這種痛苦神色,一定不是輕傷。 “就一點小傷。” 還想跟你裝蒜! “你不給我看,我們就絕交!” 聽到這話,子墨沒有再敷衍你,但也沒有答應你的要求,隻是沉默着,仿佛突然對地毯上的花紋有了濃厚興趣。 你見他這樣,知道不跟這小子玩真的恐怕不行。于是,雖然擔心他的傷勢,但你還是狠下心,轉頭走向門口。 子墨一驚,伸出手想抓住你,卻因此牽動後背傷口,右手不自覺洩力,隻拉住了你的衣角。而随着你走開幾步,這衣角也從他手裡滑走。 “YN......” 好吧,你還是心軟,聽不得他這個語氣。輕歎一口氣,你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對子墨。他還靠在原地,雙手已經改為撐着操作台面,仿佛剛才的挽留不曾發生。雖然臉色還有些蒼白,但他已經恢複了表情控制,隻是沒有以往的微笑,而是面無表情站在那裡。
他好像在等你。
等你回到他身邊?還是等你轉身離去? 你邁開右腿,一步......兩步......三步...... 七步之後,你回到子墨面前,仰起頭同他對視。他低頭斂目,視線在你眉宇間遊弋。 “為什麼要回來?” “擔心你的傷勢。” “我說了,你不該相信任何人——” “包括你,我知道。” 你伸出手,捏住子墨外套的拉鍊,輕輕往下用力。子墨沒有再反抗,任由你替他扯下外套。你已經能看到從短袖袖口延伸出的紅黑色傷痕。 接着是裡面的短袖。 也幸好暖氣很足,子墨不會覺得冷。他順着你的力道,乖乖脫下短袖,露出健壯的上半身。 你有些害羞,硬着頭皮發出指令:“轉過去,讓我看看。” 子墨照做了。 雖然有準備,但你還是倒吸一口涼氣。 觸目驚心。 右肩裂開一道口子,約莫半指深,皮肉外翻。一路蔓延至後腰,蜿蜒如梅枝,又像一道早已幹涸的河渠。
除此以外,還有無數細小傷疤,交錯糾纏,深淺不一,讓人頭皮發麻。有些地方已經結痂,有些地方還皮開肉綻,甚至往外滲血。
怪不得子墨要穿黑衣服,也罕見用了香水。 “是誰幹的?” 你原本以為自己能夠控制好語氣的,但此時此刻,你聽到自己的聲音顫抖着,好像随時要爆發。 “到底是誰?” 子墨半轉頭,輕聲道:“如果我說是我自己,你相信嗎?”
?
诶?
腦子裡瞬間鑽出那個答案,但你不敢去細想,或者說拒絕細想。
負責刑訊工作,也許是會在某些方面承受常人難以想象的壓力,所以會有些奇特的愛好似乎也是正常的。
但……這是子墨,是你的老鄉,是那個經常一臉憨厚還會臉紅的大男孩。
你呆呆看着子墨轉過身——從斑駁的背面切換成光鮮的正面,同時也切換了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