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這天下午，幽靈前往祭拜約瑟夫。

不久前，他剛斬殺了兩個南烏派來的卧底。　　說是“卧底”都侮辱了這個詞，侮辱了約瑟夫——當然，是大廚約瑟夫。　　約瑟夫是天生的僞裝行家，又或者說......他并沒有把在141的生活看成一場潛伏。所以他是那樣的自然，那樣的親切。　　西蒙總會想起約瑟夫找他坦白的那天晚上，不僅僅是來自于你的擁抱和眼淚，還有約瑟夫那一句——　　殺了我，西蒙·萊利。　　那一刻，在幽靈棕色的眼睛中，倒映出了約瑟夫面無表情的面容。不再是那個憨厚微笑，仿佛他已經笑累了，打算撂挑子不幹了。　　從十歲起，約瑟夫就是南烏培養的少年兵，當了十年殺手之後，轉為做起卧底。他早已經遺忘自己到底殺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家庭因他而破碎。　　殺人，對他來講，不過是對某人做一個動作。　　可能是射擊，可能是投毒，可能是扼頸......什麼都好啦，反正有用就好。　　換來的賞金，足夠他給家人建起來磚土做的房子，而不是茅草屋。他們家也能抵消獻血義務，爸爸不用再當血牛了。　　來141卧底是肯定的，因為約瑟夫是最強的。殺人術和僞裝術，他都是當之無愧的南烏第一。不是沒被懷疑過，但他總能化險為夷。　　再到後來......　　“我發現，做飯真有趣，西蒙。”約瑟夫微笑着，比劃颠勺的動作，“你能想象嗎？我在殺了不下一百個人以後，突然找到了人生的終極愛好。”　　子墨曾經和約瑟夫閑聊，說拆尼斯有一個叫新東方的廚師學校。　　“西蒙，我沒想到，在強大又和平的國家，就連廚師都有學校——哦，抱歉，我忘了你是嘤國佬。”　　西蒙：？　　自學中文以後，約瑟夫找子墨幫忙買了一整套三國演義中文版。　　“諸葛亮有一句話叫：鞠躬盡瘁，死而後已。意思是，為了國家大事勤勤懇懇工作，直到死為止。”　　所有人都在歌頌諸葛亮舍小我、為大我的精神，約瑟夫卻想的是：原來，連諸葛亮那麼聰明的人，也隻有用死來結束這一切。　　“我對小YN下過一次慢性毒藥，下在她的飯菜裡。”約瑟夫苦笑道，“那是一盤西班牙焗烤牛腩肉。”

“第一次有任務目标吃我做的飯菜，每次出餐前，我都會常常自己做的東西，确保它們足夠美味。”

約瑟夫砸砸嘴：“我現在還記得那盤菜的味道，酸甜辣，很好吃，可是我不知道加了毒藥之後會不會帶點苦味。”

“第一次，我在我最喜歡的廚房，幹那麼肮髒的事兒。也是第一次，我嘗到的，和食客嘗到的，不是同樣的味道。”　　就在三天前，約瑟夫終于收到命令，要對你斬盡殺絕。　　“要殺掉小YN很簡單，就算是你，也阻止不了我。”約瑟夫的臉上浮現了一點點傲然，但很快又消失，“隻是......小YN她也喜歡諸葛亮，喜歡諸葛亮的人多好啊，怎麼能死呢？”　　其實，約瑟夫知道，南烏早就沒救了。　　“但我沒有辦法背叛她，那是我長大的地方，是我的第二個母親。”　　“所以，你現在向我自爆身份，想讓我殺了你？”西蒙·萊利輕聲道，“約瑟夫，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約瑟夫向西蒙微笑：“對不起，西蒙，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公平，但請你......”　　讓我兩全。

二

約瑟夫的屍體早已被火化，葬在教堂一座無名墳墓裡。因為沒人來替他收屍，更不可能有其他人來祭拜他。所以，幽靈定時會來見見這位老朋友，替他清掃一下最後的居所。

沒想到，這一次他見到了熟人。

肥皂和蓋茲。

幽靈向他倆點頭緻意，習慣性先點燃一支煙，彎下腰就要擺在墓碑的基座上。但他發現，這裡已經有兩支點燃的香煙，火星垂熄，即将燃盡。

除此以外，還有幾枚徹底幹癟的煙頭，看上去它們被放在這裡至少有三天了。以及幾杯威士忌和一塊藍莓蛋糕。

垂下眼簾，幽靈放上了新的香煙，同時清理掉那些熄滅的煙頭。

“約瑟夫這家夥，煙和酒是管夠了。”肥皂笑着說，“撒旦來了，也得先給他點支煙。”

蓋茲點點頭：“他也不用偷吃我的藍莓蛋糕了。”

然後他轉過頭，語帶警告：“肥皂，你也别偷吃。”

“小氣！”

随着幽靈直起身，三個人都沒有再說話，隻是肅立着，凝視着眼前這塊無名墓碑。

遠處，幾位神父結伴而過。他們的黑袍随風而動，好像揚起的旗幟。

“基根已經不在這裡了，對吧？”肥皂喃喃道。

蓋茲回答：“是，他去蒲尼拉了。”

幾秒後，他補充道：“YN也在那裡。”

肥皂刻意清了清嗓子，岔開話題道：“基根那家夥雖然有時候讨厭，但真走了還怪想他的。隻有他會告訴我，我的痔瘡不是神罰，隻是提肛訓練做少了。”

沒想到，蓋茲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前天，YN祝我們新年快樂，我們還沒對她說新年快樂呢，明明答應好一起過新年的。”

看看氣氛啊，蓋茲！

肥皂慌慌張張瞟了一眼斜前方的幽靈，酷蓋依然雙手揣兜，沉默不語地盯着墓碑，好像沒有聽到蓋茲的挑釁。

蓋茲一直都是這樣的，話少但誅心，從來不怕說真話，也愛說真話。新年之夜，他接到對你的暗殺命令之後，沉默了大概半分鐘，最後冷笑道：“如果是這樣，當初不如放任約瑟夫殺了YN，至少約瑟夫下手神不知鬼不覺，她不會有痛苦。”

是啊，約瑟夫就是最頂級的殺手，是他的話……你也許會死于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也許會在被窩裡做着美夢死去。你不會知道第二個“家”的背叛，也不會經受毒藥穿腸之痛。

肥皂想起來你和約瑟夫關系很不錯，這位殺手總是親昵地叫你“小YN”。如果……他知道現在的小YN過成這樣，會怎麼想呢？

那天，肥皂來得太晚了。等他趕到時，一切都已經無法挽回。他總是忍不住想，如果他當時和柯尼格能再快點，趕在克魯格之前，提前帶你逃走，是不是事情就不會這樣了？

明明就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啊！

雖然，他好像總是差那麼一點。

其實肥皂清楚，他的能耐有限，連克魯格都做不到的事情，他大概也無能為力。肥皂和蓋茲都還很年輕，他倆同歲，也就比你大兩歲。

有些做題家在這個歲數還沒畢業呢，依然在讀書。肥皂不懂什麼政治博弈，也不想聊什麼大局意識，他隻想世界和平。然後，好人可以得到糖果，壞人理所應當付出代價。

怎麼就這麼難呢？

蓋茲一錘定音：“我們欠她的，欠她一個快樂的新年。”

你們曾計劃着一起過新年，因為你在聚餐的時候提過一次，好幾年的新年都是一個人過的，就連拆尼斯的春節也隻有美智子一位好友在身邊。

聚餐那天，你喝了幾杯酒，臉色微紅，嚷嚷着給大家唱新年歌。那首歌旋律很奇怪，但你唱完就告訴大家，歌詞祝願着所有人發财、好運。

明明最後的新年之夜是那樣慘淡的結局，同肥皂和你說好的，讓你見識見識141完美的跨年一點都不一樣。他們141為你準備的跨年就是十幾輛車，幾十個荷槍實彈的殺手，以及數不清的子彈。

他失言了，又怎麼好意思接受你的祝福？

隻是……唱着歌的你，實在可愛。肥皂剛好就坐在你右邊，滾燙的皮膚和你微涼的手臂相貼。讓當時的他覺得暖融融的，卻又在之後想起的每一次都心裡發涼發緊。

這時，一直沉默的幽靈突然開口：“有新任務，三眼教團的高層，代号‘哥哥’，已經抵達蘇魯。一小時以後，三樓會議室。”

說完，他便向着墓園門口的方向快步離去。蓋茲沖他的背影大聲道：“幽靈，尤其是你，你欠她的！”

兩分鐘，也許三分鐘，直到走出墓園範圍，西蒙·萊利才減緩腳步。他明白，正直到一根筋的蓋茲對他有意見，覺得他不厚道。或者說，蓋茲甚至對整個141的決定都有意見，包括還在141的他自己。

蓋茲愛說真話，也隻說真話。

所以，他沒說錯。

“我欠她的，她是我的債主。”

這句話說出口的瞬間——

三

那句話說出口的瞬間，你覺得一陣暢快。不光是報複了格瑞夫斯這小子，誰讓他自作主張？更多的還是……你發現大膽承認自己的感受，也沒什麼不好。

一切的一切都開始于那個驚心動魄的夜晚，你和那個人一起虎口脫險。那時的你還不知道，殺手其實都是沖你來的。你被劫後餘生的痛苦抓住，鬧着要酒駕……想到這裡，你禁不住露出一點笑容。

真是丢人。

然後呢？還有什麼呢？

有三點指示，以及……難喝還喝不到的啤酒，叉子上的肘子肉，害怕謝特長官的極差新兵，腐爛金蘋果的唇印，夢遊的和參加夏令營的，從來沒有過的合照，能吃生魚片的小黑熊，哈利·幽靈·破特。

還有，還有更多。

燃燒的葬禮，盤旋的海鷗，細瘦的樹影，瞳孔中倒映出的兩個他。

這些都令人痛苦，沒錯，可是也有……

挽袖子，速溶紅茶，聖誕快樂，蝴蝶。

你轉過頭，看向舞台上的“西蒙”。如同這些思緒闖進你的大腦，那個人就這樣闖入你的眼簾。他被限定在舞台上，好像他仍然是戲中人，而你已經置身事外，不再能夠參與到他的故事中。

這麼說來，西蒙愛穿黑色的，但他本人的顔色卻很淺淡。淺淡的頭發、淺淡的睫毛、淺淡的皮膚，也就是那雙眼睛才有一些沉澱。

他站在那兒就是光與暗在纏鬥。

突然，你聽到格瑞夫斯的聲音：“真可惜。”

你轉過頭，坐在他身上，居高臨下和他四目相對。他沒有避開你的注視，反而有點挑釁地朝你微笑。

你問：“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愛錯了人？”

格瑞夫斯搖頭：“不，幽靈是個人物，女人會愛上他很正常。”

他伸出手，輕輕摩挲你的下唇瓣，這塊軟肉剛才被他含在嘴裡，現在有些腫脹。

“但你們不是一路人，小騙子，這個世界不是有愛就行的。”

格瑞夫斯的語氣很笃定，他也沒有要進一步解釋的意思，因為他明白你能聽懂。不光是聽懂字面意思，也懂他話裡的含義。

看來他也清楚，西蒙·萊利選擇了普萊斯，選擇了141，而不是你。志不同，道不合，時不濟，人也錯。

你懂，你應該懂，可你不想懂。

“那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