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開臉,躲開他的手指,硬擠出一個笑容。一邊笑,你一邊重複了一遍:“那不是愛。”
同時,你不住點頭,好像是在贊同自己的結論,或者說,你是在說服自己接受這個結論。
可笑了幾秒,你還是沒忍住,變了臉色,大吼道:“那就不是‘愛’!!!”
你從格瑞夫斯腿上跌落下來,又迅速站起,全身上下緊繃着,雙拳捏得死死的。
“那根本不是愛,不是!!!”
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想,控制不住地想,這也許就是你弑父弑母的報應——不,不對,是弑了弟弟的父,滅了弟弟的母,破壞了他的幸福家庭,這是你欠他的債。
隻是,欠錢尚可以當老賴,臉皮夠厚,說不準還能東山再起。可你欠的是天經,是地義。老天爺仿佛一直在看着你,算計着你,一旦發現你有什麼東西握在手裡,立刻要給你奪走。
這是一場永無止境的極刑,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把石頭真正推到山巅。口袋永遠裝不滿,雙手也永遠無法真正握住什麼。
這就是你的命運嗎?
格瑞夫斯沒有被你吓到,他沒有什麼反應,仍然坐在座位上。好像有一道鴻溝在你們之間被劃下,他端坐在觀衆席,而你已經上了舞台,入了戲。
舞台上,丹尼(小約瑟夫)原本正和女主演商讨着剛才那場戲的情緒處理。他很認真,有兩個原因。第一,他對演戲一向比較認真……因為這是暗殺工作的一環,沒錯,就是這樣。第二,今天來看排練進度的貴賓除了格瑞夫斯這個大老闆,據傳還有一位女性皇室成員。在蘇魯這個君主制國家,皇室的威懾力極大。
對丹尼來說,如果能被這位貴族看上,接近目标的可能性就會更大一分。尤其是下周的守靈會,那位王妃一定會出現。
成為貴族男寵,哄着金主帶自己出席守靈會,然後幹掉王妃。
非常靠譜(……)的計劃!
上台前,他還在尋思,來的到底是哪位大人物?芙羅拉公主?還是貝妮塔公主?或者有沒有可能是那位洛琳王妃?
結果一上台,丹尼就把這事兒全忘了。
他心裡惦記着劇作家約瑟夫·克魯格先生的話,女主角奧羅拉愛的其實是自己所扮演的幽靈。隻是出于金主老爺的個人喜好,劇情被強行扭曲,奧羅拉的意志也被篡改,愛上了一個來自過去的、錯誤的幽靈。
“你說我應該更憤怒一些?”女主演有些納悶兒,又有些好笑,“為什麼?奧羅拉沒有理由憤怒呀。”
骷髅面具下,丹尼不耐地撅起嘴來,他發覺自己挺讨厭笨蛋的,但還是好脾氣解釋道:“克魯格先生告訴過我,奧羅拉愛的是我。”
女主演一愣,随即詫異笑出聲:“丹尼,劇本裡明确寫着,奧羅拉愛的是另一位幽靈,你——”
“那就不是‘愛’!!!”
你那一聲怒吼,成功震住了所有人。
劇場早已被暗影包圓,大部分人都在場外負責着安保工作,極少數人才有資格進入主會場看戲。如果不是擔心劇團成員也可能有殺手,格瑞夫斯是不太樂意讓其他人打擾你倆的。
此時,這些貼身護衛成員,以及舞台上的所有演員,全部都轉過頭,盯着你。
四
“如果是愛,如果是家人……”
你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明明已經拼了命地深呼吸,可是氧氣好像根本無法傳達到肺部。
“那就應該一輩子!”
你伸出手指,虛空戳刺格瑞夫斯的左胸口。
“你們懂什麼叫一輩子嗎?”
說到這裡,你略微一頓,自然而然切換了中文。因為在這瞬間,你好像忘記了英語是怎麼說的,也忘記了日語。你隻記得中文,隻記得母語。
“那是一生一世,那是從一而終,那是永不背叛!”
要做永不背叛的諸葛亮。
要向奔流到海不複回的長河宣戰。
要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演員們臉上都寫着詫異,以及不同程度的惶恐。舊·幽靈的扮演者,也是劇團副團長,第一時間取下骷髅面具,露出一張英俊、汗濕的面龐。他原本是藍色眼睛,今天戴了棕色美瞳,此時正有些無助地盯着憤怒的你。
丹尼沒有動彈,也沒有取下面具,整個人沐浴着耀眼的燈光,在舞台塗抹上陰影。透過那張骷髅面具,他靜靜地觀察着你。
像這樣的目光有十幾道,可你不在乎。你已經是死過兩次的人了,還怕什麼呢?你隻是有些事情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啊。
千軍萬馬堵在喉嚨,排着隊要傾瀉而出。你全身都在發抖,隻能拼命攥緊裙邊。
明明還回蕩在耳邊——
【YN,歡迎回家。】
“那他媽的是愛嗎?那能叫愛嗎?你開什麼國際玩笑啊?你說什麼屁話呢?”
大量的氧氣被吸入身體,妄圖撫平你心髒處傳來的痛苦。
【YN,今年的拆尼斯新年,我們和你一起過。】
“為什麼騙人?為什麼要騙人啊!”
【因為我愛她,因為你也愛她。】
你捂住臉,喝醉一樣往後踉跄,同時嘟囔着:“騙姐妹兒可以,你别特麼的把自己也騙了啊!”
愛也好,恨也罷,你隻是不想再去想了。如果想不明白的話,如果感到痛苦的話,是不是可以捂着耳朵,一門心思隻往前走呢?
五
全場一片寂靜,隻有你的啜泣聲。暗影的幾個大老爺們兒哪會安慰女人?一個個在位置上不安地扭動,坐也不是,站起來也不是。
但這并沒有持續多久,很快你就平複了呼吸,隻剩微紅的鼻頭以及濕潤的眼睛。你一向是這樣,情緒爆發的時間不會超過五分鐘。哭完、罵完,你很快會恢複平靜,速度快到甚至有些無厘頭。
用力咽下嘴裡的苦澀,你擦了擦眼淚,打算這件事就此翻篇。那邊,在格瑞夫斯的示意下,埃裡克森站起身,走上舞台,指揮着劇團成員們有序撤離出劇場。
丹尼是最後一個撤離的。
這個過程中,你後知後覺戰術咳嗽兩聲,往前走了幾步,到前排随便找了個位置坐下,刻意不去看後邊的格瑞夫斯,假裝專注整理儀容。
情緒上頭的時候,你可以說自己是死過兩次的人……那句話怎麼說的來着?小YN,對,精神點兒,别丢份兒。可一旦情緒抽離,腳趾該動工還是沒耽誤一點工期。
等到劇場内隻剩下“自己人”,格瑞夫斯雙手插褲兜,慢悠悠走到你身邊,軟皮鞋跟碰撞大理石的聲音清脆好聽。
你沒有擡頭,隻能用餘光撇到他暗紅色的領帶。
有那麼一陣,你們都沒有說話。但你知道,他在看着你。
同其他人不一樣,141的人知道你是怎樣被他們綁到卡厄斯的,他們明白你就是個戰戰兢兢的小白領。格瑞夫斯則不同,初次見面他當你是被金屋藏嬌的東方海倫,第二次見面你就成了膽大包天的王室小偷,裙下之臣甚至包括泰倫斯王儲。
陰魂不散、死纏爛打、踩着男人上位的惡鬼。
可是還是會……還是會……忍不住同情那個沒有遇見你的自己。
“小騙子,如果我說,我能給你一個一輩子的承諾,你願意接受嗎?”
啊?什麼意思?
見你一臉懷疑,格瑞夫斯深吸一口氣,從後腰掏出一把左輪手槍。
“謝菲爾德被處理以後,象必然也會懷疑我的立場。”
你點點頭,表示理解,這是肯定的,畢竟之前的暗影公司一直在替謝菲爾德辦事。
“三天以後,有一場聽證會,我必須出席,事關暗影。”
左輪手槍的槍頭被格瑞夫斯捏在手裡,槍把被遞到你面前。
“象說可以接納我,但代價是,你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