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父見誓言成了,将身上的外衣揭下蓋在周獻魚身上之後,歎了一口氣從暗門走了。
周獻魚流着淚将人放了下來,謝應容魚尾如層層裙擺鋪開,股股鮮血從傷口處溢了出來。
瞧着他的傷口,周獻魚哭得更厲害了,她從身上摸出了一卷紗布,在他傷口處緊緊纏了幾圈,見不再出血了,這才将雙手覆在臉上,背着他遮住臉又哭了起來。
謝應容心情複雜,他張了張嘴,很想說一聲别哭了,卻被身上另一處傷口扯了一下,他身上痛極了,鲛人有着極強的自愈之力,但,他們并不是沒有痛覺,隻是能忍痛,而謝應容顯然是其中翹楚,竟然到如今才露出半句低低的“嘶”。
周獻魚卻聽到了這幾不可聞的語氣,又轉過身來,衣襟被淚沾得濕透了,泅出兩片墨色般的痕迹,她神色緊張極了,兩隻手不知往哪放得好,看來看去,隻好摸上那傷口包紮之處。
她不敢再哭,怕眼淚有鹽,痛着謝應容,吸了一把淚水道:“謝應容,你跟我走吧……我帶你去上藥。”
謝應容目光掠過她身上那件黃色的外衣,眼前又閃過了方才男人那張臉,頓覺反胃,神色驟冷:“你離我遠點。”
周獻魚現在正是愧疚之時,父親的錯她也與之有錯,很聽話地規矩放了手,與此同時,那件黃色的披衣也滑落了下去。
謝應容臉色好了一點,他的發沾了水,濕淋淋地貼在尾巴上,有一縷太長,勾住了周獻魚的裙擺。
周獻魚順着這縷發呆呆地看向謝應容傷痕累累的魚尾,這麼美的鲛人怎麼能被當成一灘爛肉來對待,實在是不可思議。
一滴水滴了下來,她的視線慢慢回到自己髒亂的衣裙,想起方才的事,簡直如一場大夢,卻明白了一件事——刀子不割到自己是不會疼的。
謝應容看她眼裡又聚起了水光,頭痛得厲害,他從未見過這樣的,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恨不得把淚流幹的模樣。
她難道是水做的嗎?
在周獻魚嘗試着抓了幾把空氣做出搬運狀之後,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以她的力氣,根本搬不動謝應容,更别提帶他回去上藥了。
她眼裡的水光越聚越多,如開了閘門的洪水終于忍不住抽泣了起來,用手抹着淚道:“謝應容,你不要死啊。”
傷口長出新肉本就極為痛苦,謝應容本來在半是掙紮抵抗,半是聽着周獻魚的動靜,結果周獻魚突然來了這麼一句,叫他不由自主地陷入了一種沉默。
謝應容看着她好一會兒,嗓音低了下來,示意她靠近一點。
“周獻魚,”這還是他第一次用舌頭說出人類的名字,很不習慣,“你過來。”
周獻魚聽話地挪動過去,離得近了,他能聞到一股莫名的香,像是枝頭新開的粉花,譬如朝露,清清淡淡的味道。
謝應容也不是很習慣和人類如此貼近,他的眸色沉了下來,由淺變成了墨一般的綠,他的聲音慢慢的,帶着點不可捉摸的飄忽:“你……想要長生嗎?”
周獻魚不理解話題為什麼轉到這裡來了,但還是乖巧地應了一聲“想”,長生之道若是有,誰不想要得到呢?
謝應容虛弱地靠在她的懷裡,鴉長的睫垂着,看上去分外可憐。
好一會兒他都沒說話,周獻魚怕他受了風寒,将手貼在他額頭上,感受了一會兒溫度,但鲛人體溫極低,不同于常人,是以她一摸上去就被冰得一顫。
“你,你很冷嗎?”周獻魚小心翼翼地開口,又摸了摸他的額頭,“魚也會怕冷嗎?”
她的動作不停,謝應容被迫睜開了眼看着她,卻是笑了一下:“不冷。你……拿刀過來。”
周獻魚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卻是很聽話地将刀遞給了他,刀上有着之前割他血肉而殘留下的,還未凝固的血,閃着流光溢彩般的色澤。
她見謝應容将刀擦拭幹淨了之後,将它往自己手腕上狠狠一劃,白色皮肉驟然迸出一股鮮血來。
周獻魚吓了一大跳,一下便将他的刀奪了下來,神情緊張地捧住了他的那隻手,哀哀道:“你這是做什麼,你要是不想上藥,不想做我的護身鲛……我放你走就是了,你不要這麼作踐自己。”
血沿着他的手向下滴落,謝應容痛得滿頭冷汗,仍舊是強撐着不看她,此刻他不願露出半分脆弱,咬着牙道:“你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