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下眼睫,剛要出聲,便聽到黃伯娘慌慌張張地呼喊:“紅花——紅花——哎呀你這丫頭,怎麼跑這了。”
“娘!”紅花一下撲到黃伯娘懷裡,另一隻手也沒忘拉着應見畫,唯恐他被官差捉了去。
捕快的詢問被她們母女二人打斷,頓生不快:“官差問話有你們什麼事?說,十日前你在何處?若說不出來......大牢伺候!”
“官爺莫不是誤會了。應大夫一直在我們村裡,不曾出去過。”趙二叔也趕了過來,道。
母親在身邊,紅花有了底氣,也跟着幫腔:“官爺你快把他抓走吧!應大夫可讨厭了,整天逼人讀書,不像個大夫,倒像個夫子。”
紅花這番話看似惹禍,實則替應見畫撇清了幹系。畢竟官差要抓的是“大夫”,而應見畫是個不合格的“大夫”。
母女倆一唱一和,替應見畫争取了思考的時間。他看出捕快身上的衣裳樣式和陸平相同,說明他受命于錦溪城縣令,或者承端郡王。
而他問的又是十日前。十日前發生了什麼?十日前杜知津離開武陵村,莫大夫被請進郡王府。
那麼捕快為何下到偏僻的武陵村?
答案呼之欲出。
“......十日前,我的心上人離我而去,我奔她不及,徹夜難眠。”
聞言,那捕頭不由一愣,看他的眼神多了幾分同情。
蘭浴節前夕被心上人抛棄......啧啧啧,實在可憐。
若說此時捕快已經信了一半,應見畫接下來的話更是讓他瞠目結舌:“說來,此事還與陸捕頭有關。”
“若非他......”他欲言又止,眼眸黯然一瞬。
捕快隻恨自己公務在身,不然他肯定大呼小叫求着應見畫把話說完。
與陸平有關?一女兩男?天底下就沒有不愛聽八卦的人,尤其這還是上司的八卦。
捕快俨然忘記自己叫住應見畫是為了何事,滿心隻有一個想法:他必須回到衙門把這個勁爆的消息告訴同僚!
“除此之外,小人一直在山中采藥,并未外出。”“是啊是啊,村裡人都可以作證!”
似乎原本也不是什麼很要緊的公務,捕快随便問了兩句便走了。待捕快走後,紅花長長舒出一口氣,看向應見畫的目光充滿憐憫。
畢竟他剛在陌生人面前揭開傷疤。
黃伯娘也是一臉讪讪,恨不能把“我什麼也沒聽到”寫在臉上。
趙二叔輕咳一聲,給他解釋:“應大夫你别慌,官差隻是例行盤問,見到個醫師郎中甚至赤腳大夫都會問上那麼一遍。”
“為何?可是城裡出了什麼事?”他佯裝不解,問。
趙二叔:“之前郡王爺為救世子性命,不惜廣撒千金,遍請天下名醫。眼瞅着小世子隻剩一口氣吊着,偏生打外頭來了個姓莫的神醫。此人行事古怪,像是地裡突然冒出來的,此前從未聽說過有這号人物,硬是靠着幾根銀針、幾味草藥,三兩天就把小世子從鬼門關拽了回來。更奇的是,臨走前還贈給王爺一枚金燦燦的丹藥,說是‘九轉續命丹’,能治百病、延年益壽!”
“這‘九轉續命丹’起初倒也靈驗得很——世子又是騎馬又是射箭,一改病容;王爺更是老當益壯,每日精神抖擻不說,夜裡還能......咳、咳咳,總之是容光煥發!哪曉得,這福報來得快,去得更快。不過幾天的功夫,就在那月圓之夜,父子倆竟一前一後沒了氣息!王爺暴斃在書房,世子則癱倒在花園涼亭,面色青紫,七竅流血,活脫脫被勾了魂兒似的!你們說這事邪乎不邪乎?”
趙二叔頗有幾分說書人的天賦,唬得人一愣一愣。紅花等不及,催促他繼續往下講,他這才道:“我聽說,聽說啊。那個莫大夫其實是魔大夫,他走的那日,王府原是派了車夫護送的。可車夫行至半路,整架馬車突然燒了起來!一看,竟是魔大夫撕開了通往十八層地獄的大門,進到閻王殿裡去了!”
三人成虎,衆口铄金,應見畫未曾想過謠言居然傳成這個樣子。
這也怪不得百姓胡編亂造。實在是承端郡王這些年作惡多端,錦溪城百姓對他恨之入骨。如今承端郡王父子兩人雙雙落得個暴斃殒命的下場,不拍手叫好已是收斂的哩!
“唉,這麼多年,應大夫你也是......苦盡甘來。”說完,趙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道,“報應、都是報應!須知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應見畫沉默,任由老叔長籲短歎。
黃伯娘也歎了口氣,伸手掖了掖眼角濁淚。
此時此刻的錦溪城裡,有無數如他們一般的人,喜極而泣地抱在一起。
報應。
應見畫昂首望天,直視刺眼的日光。
烈日灼眼,他的雙眸不覺流下淚來。
這世上從沒有報應。
隻有殺人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