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後有一條不寬的小溪,他們圍着井邊坐下,英如芳問那小孩:“你是誰家小孩?怎麼認得我們的?”
小孩捧着茶,眼神亮晶晶的:“我見過你來找天青哥,天青哥說你心腸好,老想給他換大房子住。”
英如芳道:“可不是?幸而近年舒州沒有大災,否則他的茅草房早就倒了百來次。”
小孩卻不以為然:“有天青哥在,舒州怎會有大災。”
燕一真一聽,這話是奇哉怪也,“此話怎講?”
小孩小口小口地啜着茶水,滿足地眯起眼:“天青哥不讓我說,我不會告訴你們的。”
英如芳敏銳地聯想到了什麼:“他近來越發嗜睡,是不是與此有關?我初與他相識時,他雖慵懶,卻不至如此,甚至怕日光。”
小孩驚訝地看他一眼:“沒想到你一個粗老爺,還能注意到這些?”
英如芳憋紅了臉:“胡說什麼,誰是粗老爺!你,你,這茶可是我煮的,你敢說不好喝?!”
“好喝。”小孩很給面子地說。他細細打量了一會兒英如芳,像是頭一回認識他,若有所思:“難怪天青哥從不跟官家的人來往,卻肯你來這裡。”
49、
眼前的人聰慧得不像個孩子——這是燕一真的第一反應。
“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露出一個疑惑的神情,“名字?我沒有名字。不過天青哥說我以後的名号叫道悠。”
“名号?”燕一真重複了一遍。英如芳快人快語:“怎麼像個道士的名字?”
小孩撇撇嘴:“我不出家。不過天青哥說的就一定會成真,他說我對子對得好,以後能做大事的。”他看着燕一真,“你應該是個好官吧?”
“我?我還遠遠不夠呢。”燕一真老實說道。
小孩噘嘴,不知道在想什麼。
燕一真卻是思考着天青方才的話,他約了一個“無名小卒”在今天來他這裡,這是他推薦給自己的人選。天青早就做好了決定麼?
這小孩也說,天青誇自己對子對得好,難道真是他?
“我說個上聯,你對下聯。對得好,我帶你走。”燕一真對小孩說。
“來。”一說到對子,小孩的眼睛就亮了。
“竹影掃階塵不動。”燕一真真給小孩出了一個難題。
小孩耷拉了眉眼,小聲答道:“鼠蟲嗜書字不識。”
這個答案在他們意料之外,燕一真有些詫異,“隻是勉強算得工整。不過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小孩眼睛一閉,大聲說:“如果你能幫忙重建學堂,我就跟你走!”
50、
小孩的聲音太響亮,英如芳拔腿往回趕,聽了半天,屋裡沒有動靜,才回來。他虎着臉,低聲喝道:“别驚動天青!小孩,學堂自然要建這不用你說,可你也忒會說大話,大人要的人才需得出類拔萃,不差一個半桶水的!”
小孩反問:“難道我對得不好?”
英如芳不屑:“就你這水平的下聯,我這大老粗也能對他三五個來,什麼‘春風過林葉不落’、‘斜陽下山谷未燒’、‘雪泥入土骨未銷’,哪個不比你‘鼠蟲嗜書字不識’好?”
燕一真按住他,轉頭看向小孩:“你很在意學堂,可以告訴我原因嗎?當然,我向你保證,一定會重建舒州學堂的,而且不止一個。”
小孩回望他半晌,點點頭,“天青哥相信你,所以我也相信你。其實下聯應該是‘月穿潭底水無痕’,對嗎?我讀過釋前輩的偈詩。”
燕一真道:“對,但這是現成的,我想聽你對一個更好的。”
一片雲飄在上空,在他們頭頂投下陰影。
小孩趴在井口往下看,蕩悠悠的漣漪中,他的臉被無限放大了。“竹影掃階塵不動,井下朝堂争二三。蛙聲鼓噪賽鳴蟬,一襲綠袍聒四方。”
英如芳簡直要暴起:“你說我是青蛙?!”他長着四方臉,身材壯碩,今日又穿着青色的便服,簡直比真正的青蛙更貼切。
燕一真好笑,一手一個強行拉開:“好了,都幾歲,還打架?他說那些眼高于頂的小官,不是在說你。”
小孩躲在燕一真身後得意地吐舌頭,英如芳恨恨地翻個白眼,不再理他。
燕一真摸摸小孩的頭,“詩做得很好。這舒州的風氣是該改改了。我會帶你走的,現在可以說了嗎?”
小孩沉默了一會兒,轉身:“你們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