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小孩帶他們去的地方,是學堂原先的側門位置。倒塌的柱子底下有個大洞,鋪着幹草,直通地底。
“我家。”小孩言簡意赅。他帶頭爬了進去,通道一直斜向下走,他爬得快,可憐英如芳高大魁梧,拱肩縮背好不狼狽。
“他一定是故意的,想看我笑話!”英如芳憋着氣。
燕一真想起張車前,會心一笑,“英司谏這般親力親為,張将軍最敬重這樣的人。”
一句話說得英如芳火氣全消,都有點不好意思了。
燭火亮了。
小孩從破草席上拉起一個更小的孩子,“你想要的人來了。”他回頭,“對不住,我騙了二位,天青哥說對子對得好的人,不是我,是他。”
燕一真和英如芳驚奇不小。這孩子個不高,眼睛很大,臉和手都有點髒,頭發被細心地編成辮子,十分清秀。他被拉起來之後,兩人才發現他的腿腳似乎有些異常。
“這是衛虞吉,他的爺爺是書院最後一任主人,他才出生,這裡就塌了。”小孩一邊介紹,一邊刨開床邊的土洞,抽出一堆木條,熟練地拼成一架簡易輪椅,把小孩抱了上去。
“我家祖上是書院的管家,書院破敗後,很多人都跑了,我們不能走,就在這住下來。”
“原來是你要找我們。”燕一真看着衛虞吉。
他的表情還算鎮定,但聲音一聽就知道仍在發顫,“是。我也算是書院半個主子,隻是現在我們活下去都很難,隻能求助天青哥,希望他為書院指一條明路。”
“所以天青替你找到了我?”燕一真大概明白了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有心拉一把,便道,“如果你真想把書院開下去,我會幫你。不過,你要先讓我看到你的本事。”
“這個問題剛才我已經問過他,現在同樣要問你。我出上聯,你對下聯,對得好,我幫你。對不出,我就會按照我自己的想法來做。”
“聽着,我的上聯是個絕對,很短,想必你也聽過——叫作,煙鎖池塘柳。”
衛虞吉一怔,腦袋一片空白,很久都沒有說話。
“做不出來?”燕一真問。
他挫敗地低下頭。
英如芳暗暗給燕一真使眼色,不料燕一真卻不似往日那般好說話,反而嚴苛道:“現在不過是兩個生人,你就做不出對子來,日後到了大殿上,皇上和文武百官都盯着你,你也敢說自己做不出來?别說我想得太遠,讀書人誰沒憧憬過那一天?舌戰群儒、鬥酒詩百、名動天下,誰不渴望?但若你真的隻是為了一口吃的來找我,就當我沒說過。”
這番話對一個孩子來說算是很重的了,他半天才醒過神來。“……我明白了。”
燕一真點點頭,對道悠說:“我就住在驿館,有事去那裡找我。”
出了書院,英如芳才敢問出聲:“大人,您為何要這樣對他?”
燕一真歎口氣,“他雖口中說得堅決,可神色卻在遊移,我想,或許是因為他從小腿腳不便,對恢複書院這些事并沒有太深的執念。若你我從小隻能生活在輪椅上,想必我們也難覺得自己将來能有多大作為。”
英如芳想了想,不得不點頭稱是。
燕一真又道:“隻怕那個希望恢複書院的人,其實是道悠。但他又想借助衛虞吉的名頭,好名正言順地把這件事做下去。”
英如芳接口道:“這樣說的話,道悠之後一定還會再來見大人。”
燕一真點點頭,“有勞英大人,将書院從前的事情再細查一查。”
英如芳滿口應下。
52、
張車前那日收到鬼斧傳回的飛鴿傳書,連夜調兵遣将,一路跟蹤替蘇阊甯帶口信的黑衣人零壹。
零壹身法詭異,日夜兼程,且謹慎至極,每每進屋後,不發出一點聲音,翌日清晨則扮成不同的人出門,專揀容易起霧、地形複雜的路線走。若不是鬼斧借給他們一隻鷹,一直在天上盯着,他們早就跟丢幾百回了。
一個人可以改變相貌,聲音,味道,習慣,舉止,甚至性别。但是他不可能改掉自己的氣息。隻要他還在呼吸,隻要血肉還沒有完全腐化,獨屬于他的氣息就永遠能散發出來,從而被靈敏的嗅覺所捕捉。
鬼斧的鷹經過特殊訓練,能分辨不同人的氣息,再濃重的味道也無法掩蓋。洪野十分看重它們這種能力,把幾隻鷹都編進軍隊,平時配合斥候訓練,稱為“目探”。
洪野這可怕的起名能力被兄弟們笑了很多年,每次出活,他們就拿棍子去逗鷹:“排隊上烤架了哎,來,一塊木炭,兩塊木炭……”
他們原本猜測,零壹定會去兩個地方,要麼是餘家,要麼是像蘇阊甯一樣的東宮勢力遺存。張車前曾給過他們一本名冊,是當時從太子案中逃脫的人。
以零壹的本事,自然發現自己被跟蹤了。他戲耍一般領着人在江南兜了一個又一個圈子,最後出其不意地甩掉他們,從一個極其隐蔽的地方逃脫了。
隻可惜,他沒有甩掉天上的眼睛。等其餘人追着目探留下的痕迹重新找到零壹,就發現他最後目的地竟然是當朝一位王爺的屬地,彜州。
這位王爺有些歲數了,按輩分應是當今聖上的舅舅,但由于路途遙遠很少進宮,在諸王中與皇室的關系算是比較疏遠的。
這就十分令人玩味了。
53、
張車前那日當堂考較衆書生,弄得半真半假,把蘇阊甯也騙住了,驚疑不定露了馬腳。那些書生交上來的文章也有厚厚一沓,事後他悉數交給燕一真。
燕一真翻了幾頁,張車前就在一邊說:“慢慢看,不着急。”
這話很不像他的作風,燕一真納悶,仔細去觀察張車前的表情,發覺他臉上竟然挂着一絲揶揄的笑意,才想到他可能是故意要拖一拖,挫一挫舒州府的銳氣,叫那姓蘇的多提心吊膽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