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
那人無所謂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那隻是我的一張長久的面具罷了,可惜,連我也不知道自己真正的長相是如何的。”
他看向卓秀才,“你們的命本不該算在我頭上,不過說到底,是他服下仙藥導緻性情大變在前,才會變得那樣嗜血。你們若想報仇,找我也是可以的。不過最好快一點,我欠的人很多,晚點要排隊。”
他把心裡話說出來了,仿佛也松了口氣,竟然還開起了玩笑。窦細娘完全笑不出來,她退後兩步,淚光盈盈,“是你……”
卓秀才整個人氣得發抖,“為什麼,為什麼?!細娘做錯了什麼?你們這些草菅人命的畜生!”
他居然也點頭承認了,“不當個畜生,還真難在王府裡活下來,那日子不是你們能想象的。既然你們已經知道我的身份,那就敞開說吧。我本想慢慢把王府收入囊中,但他瘋得太厲害,破壞了我很多計劃。不得已,我隻能先讓我娘找借口離開,然後一步步把王府扳倒,隻留下王長子。”
他忽然做了一個很嬌羞柔媚的動作,“他實在很招人喜歡,這梧州城裡,愛慕他的人沒有幾千也有幾百。我曾想,若有天他也一無所有,隻有我,那該多好。”
燕一真嗤笑道:“好意思說他麼?你自己也夠瘋的!”
他柔柔地笑了一下,“當然,這很正常。如果我不當着他的面把藥吃下去,他怎麼能相信那就是真的仙藥,而不是什麼其它的東西呢?”
“你連自己都不放過!”燕一真對這種人簡直無話可說,“真是死有餘辜。”他對卓秀才二人道,“别急,一定替你們讨回公道。”卓秀才趴在地上砰砰地磕頭,窦細娘嗚嗚地哭。
“他應該也死了吧。”他渾然不覺,算了算時辰,“我把我的命和他連在了一起,隻要我出事,他也活不成。”
“原來是你幹的。”燕一真冷冷道,“又是什麼惡毒法子?”
他笑道:“隻是一隻小蟲子,放在心髒裡就可以。”
“蟲子?”燕一真有些懷疑,“蠱蟲?”
“也可以這麼說。有種蟲子,天生雙身一體,強壯的一半即為母。母蟲宿主若死去,子蟲宿主也會跟着死去。”
“可你會有這麼好心,巴巴地跑來說出真相?”燕一真走到他面前,“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還會去打擾你的家人。”
他謀劃這麼多年,他父母不可能完全不知情,甚至會參與其中。
他的神情也冷了下來,“你說得不錯,我來這裡就是想跟你談個條件。我把事情告訴你,你放過我的家人。”
“可以。隻要你說的全是真話,而且沒有任何隐瞞。”燕一真痛快地答應了。内心暗忖,我答應是我的事,張爺可沒答應放過你,日後刨根究底起來,可不是我反悔。
162、
“我已經死了,他也死了,就算你們知道了真相要鞭屍,要點人油燈,我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他似乎是真的不在乎了,想到什麼說什麼,也不管燕一真聽不聽得懂,“那個嚴福忠,是敬王的人,他夫人與敬王妃出自同族同支。可惜,我才剛搭上這條線沒多久,浪費了那些美人和寶貝。”
“地道是他挖的,山洞那些人也都是他的,這麼大的動靜竟然能瞞住我,算他有本事。”
“你先等等,”燕一真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既然你們都喜歡王長子,你們又是什麼關系?”為什麼要做……那種事?
他先是挑眉,而後哈哈大笑,“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沒想到燕大人真的問出來了。放心,我們隻是互相索取的關系。是仙藥的副作用,會讓我們的身體發生變化,不由自主地靠近,解決需求。”
燕一真無言,“我有什麼可不放心的……接着說。”
他卻一攤手,“說完了,就是這些。你們來了之後,我開始覺得這裡越來越危險,就計劃着逃跑,結果被山神撞見了,沒跑成,丢了命。想來他是來替那些枉死鬼讨債的。也好,我最怕死得悄無聲息,窩窩囊囊,這下人盡皆知,也算不辜負我一番抱負。”
他口中的山神,可不就是要了他命的黑老爺。“你這樣惡毒的人,還會相信山神的存在?”
“為什麼不呢?”他意味深長地說,“這樣可以讓我少一些思考,起碼走的時候是明白的。”
不,你不明白,黑老爺完全是你家三小姐招來的……不過燕一真并不打算跟他解釋山神的真實身份。
“你到底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打記事起,我就是報春。”他的身影越來越淡,天青曾在信中提到過這種景象。他竟然沒有撒謊,而且心願已了,即将消散。
“報春,你悔過嗎?為了一個虛無缥缈的未來,毀了這麼多人。”燕一真想起那些無辜死去的人們和杯弓蛇影的村民,心有戚戚。
“或許吧,”報春的語氣頭一次不那麼确定,“從沒有人教過我這些。如果有來世,我情願不再當人。”話音落下,寡淡的人影就化作青煙飄散在半空。
這裡有人一了百了,那裡還有兩個等着報仇。燕一真扭頭看去,卓窦兩人身形凝實,沒有絲毫要消散的迹象,正眼含熱淚,悲憤地望着報春消失的地方。
他歎口氣,“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采花賊,背後竟牽扯到兩位郡王。我會将這事原原本本告訴張督監,一并寫進奏折裡,請皇上定奪。至于三小姐……不,三公子,他的屍體就在軍中,你們……随意吧。”
害人的都死了,他還能阻止兩個鬼去報複一具屍體嗎?
163、
這一覺醒來,燕一真腰酸背痛,手腳好像不是自己的,好久才重新掌握住身體平衡。原來包青天大人每次審完陰間案,醒來都是這種感覺嗎?看來這審完陽間審陰間的活雖然威風八面,要幹好還真不容易。
這天,營地裡沸沸揚揚流傳着一件事——昨夜停放三小姐屍體的帳篷異動,帳内無故起風,還聽到風裡不時夾雜着女人的哭聲,嗚嗚哭到清晨。大膽的兵卒進去查看,發現屍體上多了一些莫名其妙的痕迹……
山野之間最愛出鬼魅傳說,難得遇見這麼件奇事,大家湊在一起聊得津津有味。
燕大人怕他們真聊出些什麼來,急忙主動上前搭話:“人死後,體内常常還有濁氣未出,手腳位置變化、腹部鼓起乃至長出尾巴都是正常的,你們都是久經沙場的老手,何必大驚小怪。”
他這麼一說,倒真不少人附和,還有相熟的士兵趁機吹溜一波:“别看咱們燕大人是文官,不但醫術高明,對戰場上的事也了如指掌。”
燕一真笑了笑,問:“張大人現在何處?”
“回燕大人,将軍一早帶人上前山去了。”
“等他回來,請他來主帳找我。都警醒些,張大人探好了路,大約就要開拔。”
“是。”
燕一真四處轉悠,但凡聽見有人談論昨晚的屍體異動就上去摻和兩句,腰酸腿軟,口幹舌燥,勤勤懇懇把整個營地都走了一遍。這還不算完,他故意拖了一會兒,悄悄回到帳篷後面豎着耳朵聽,确認大家談論的話題确實已經轉移到往後的行程上去了,這才如釋重負。
張爺不在營裡,自己居然就搞出這種事情,被他知道了非得笑話自己不可!
燕一真回到帳中,思來想去,先提筆給天青寫了封信。他還記得天青把卓秀才、窦細娘的鬼魂送來時說的,“枉死之人徘徊鬼門不肯入,陰司有命,特送來助你一臂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