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大人默然。燕一秉說過,母親過世後,她住的後院就一直封着,沒想到因為這個打開了。“辛苦。年夜飯我給大家做。”
燕一真的手藝,跟過他的人多少知道些,立刻給新來的宣揚起來,其中還有親口嘗過的,更是誇得天上有地下無。
張車前順勢拉走了燕一真:“先别管年夜飯,我有事問你。”
“怎麼了?”
“你有沒有事情瞞着我?”
“我能有什麼瞞着你?”
“那好,我問你。你昨日同我說,整個村子,隻有你燕家是唯一的外姓。”
“不錯。”
“可我記得,我們剛認識的時候,你不肯叫我哥,說你鄰居家已經有一位張哥,還有一位張大哥了。”
燕一真打個哈哈:“這個,有這事麼?可真有?啊呀,我怎麼不記得……”
張車前捏住他兩邊臉頰:“小奸細,說不說?當心我大刑伺候。”
燕一真忙求饒:“張爺饒命!我也是一時糊塗,就那一回!過後就再也沒有什麼瞞着張爺了!”
“當真?”
“當真!”
張車前哼了一聲,“看你表現。”
燕一真笑嘻嘻的,“張爺宅心仁厚,定不會與我這落魄書生計較,不但不計較,還會以禮相待,好吃好喝供着,才不負張爺活菩薩美名。”
“活菩薩?”張車前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長,“我可不是活菩薩,戰場上隻有叫我活閻羅的。對你,我無禮的事做得還少嗎?”
燕一真臉紅了,正絞盡腦汁想說些厲害的壓過張車前,後頭燕一秉驚慌失措地跑過來:“你們在說什麼打打殺殺的?我都聽見了,小弟,難道你也要去打仗?可使不得,你哪裡上得了戰場?”
再回想起之前的事,燕一秉越發笃定,“我就覺得奇怪,小弟做了十年縣令,也不見向上動彈,怎的忽然就升了官,原來是軍功換的!也難怪你們舉止親密,定是戰場上朝夕相處,共同殺敵,才會情誼深厚……”
燕一真張口結舌,老大沒做過官,倒是敢猜,雖然過程是錯的,結果倒歪打正着對了一部分。
“大哥,你聽我說。”
10、
一片寂靜中,燕一真說道:“早在我趕考時便結識了張大人,後來我考中進士,做了縣令,到天長時,他已是秦州骁勇都尉,流民來犯,多虧張大人的軍隊解救。南巡時,也承蒙張大人率軍保護,屢次化險為夷……”
這些事情有的是聽方叔益說的,有的是侍衛說的,他雖然想不起來,但也根據聽來的故事拼湊得七七八八。他心裡有點打鼓,偷偷看一眼張車前,沒想到張車前也定定地看着他。
燕一秉并不相信:“真的沒有上戰場?小弟,你是不是怕我擔心,不敢告訴我?”燕一真連連擺手:“真的沒有!大哥,你放一百二十個心,張大人絕不會讓我陷入危險的。”
張車前拱了拱手:“大哥放心。”
“真的?别讓我發現你跟他合起夥來騙我。”燕一秉滿肚子疑問,“怎麼他也跟着叫大哥?”
“多個弟弟孝敬你,還不好?”燕一真帶着他就往廚房走,“快快,一起去準備年夜飯,讓你也嘗嘗我的手藝。”燕一秉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了:“好啊,我也嘗嘗小弟做的。多做些,晚點我送些去給爹娘……”
張車前忍俊不禁。偶然轉頭,卻看到神工一臉的羨慕。
“怎麼,想你洪野哥了?”
“當然。我都多久沒見他了。”
離了官場,他們默契地換回兄弟的稱謂。
“洪野知道你這麼惦記他嗎?”
“知道還得了。”
“你确定?”
“他說過,隻有弟弟們全部成了家,他才會動那心思。”
“人是會變的。”張車前留下一句模棱兩可的話,也進廚房幫忙去了。隻留神工挂在樹上,一邊看守院子,一邊琢磨這五個字。
晚飯熱熱鬧鬧擺了四桌,天高皇帝遠,大家都沒了規矩,酒令滿天飛,紅霞一片片,多的誰也顧不上了。直鬧到天色微微發白,才漸漸安靜下來。
張車前克制着沒多喝,和神工一起把醉倒的人一一扛回房間。
燕一真也喝了酒,但沒有鬧。張車前讓燕一真坐着等他,燕一真就直挺挺地坐在那裡,兩隻眼睛提溜地轉,看天,看地,看樹,看屋檐下的燕子巢,好像頭一次看見這些東西似的,十分專注。
忽然身子騰空,被張車前抱起來了。張車前和他額頭抵着額頭,“回屋?”
“嗯!”燕一真笑眯眯的。
他回過頭,看着後院的房子離他越來越遠,燕子巢也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黑點。不知是不是眼花了,他仿佛看到有飛燕從屋頂上掠過。
他喃喃道:“我時常覺得,人便如塵埃一般。并不知從何而來,也不曉得要到哪去,久而久之,一下子就積了厚厚一層,等人明白過來,一切都已經被掩蓋了。”
“大詩人,又在作什麼詩?”
“燕子詩。”燕一真吃吃地笑,“作得好不好?”
“不知道好不好,待我回去仔細讀一讀。”
“好,随便你讀。要讀出個子醜寅卯、甲乙丙丁、天地玄黃都是可以的。”
“小奸細。”
“怎麼老把這陳年的綽号翻出來?”
“忽然想起,以前很少和你說新年好。”
“以後說也不遲。現在補上也行。”
“說幾次你都聽?”
“聽。”
“好愛你。”
“這是應該的。”燕一真得意洋洋。擡手一揮,月色便朦胧起來,旭日好似就要噴薄而出。
“張爺,這是個好年。”
“嗯,是個好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