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一天的折騰,洛溫顔不想去客棧,覺得在樓車更自在,跟胡慕顔告了别,就回去了。
皎皎月色。
大司命在熬藥。
“雪兒,你知道我至今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嗎”?洛溫顔看着澤漓,知道眼前人現在進入了自述的狀态,陷于自述狀态的人,無論是給對方抛出問題還是肯定陳述,都隻是要自述的開場之一,你不必回複、也不必反問,隻需要繼續聆聽,自述者就會繼續說下去。
果然,澤漓繼續,“是在羌兀的時候,一直到就要離開羌兀之前,我都沒有明白如何愛人,我以為給你建造了宮殿、精心布置、關懷呵護,這些都是愛你。但是後來我才逐漸明白,這隻不過都是在愉悅我自己、或者說是愛我自己。我沒有想你所想、愛你所愛、不知道你心裡想什麼、想要做什麼,是否欣然于當下,我隻是想着把你留在身邊,所以我做出了好像是在愛你的舉動,實際都是在為了讓你留在我身邊的舉動,歸根結底還是為了我自己。以至于我們在羌兀那麼久說過的話、了解的事情,還沒有回程至今說過的話多、了解你多”。
洛溫顔很感慨,澤漓如今已經能想的這麼通透。
其實她有時也會覺得自己何德何能,能得此人如此照顧。她看的到澤漓的禁锢,但是也無法因此就忽視澤漓的對她的付出。
“如果”
“澤漓”,洛溫顔主動碰了下澤漓的茶杯,“沒有如果”。
澤漓嗯了聲,“沒有如果”。
洛溫顔擡頭看着月亮,“人之一生,後悔、遺憾無處不在,洛溫顔并不一直都是後來江湖人盡皆知的模樣,她少時有一段時間過的很糾結抑郁,後來想想都是自我桎梏罷了。我那時一開始的糾結是,我為什麼沒有父母疼愛”?
洛溫顔一直看着月亮,語氣很平靜,“為什麼旁人都父母慈愛、繞歡膝下,但我連父母是誰都不知道,我羨慕兩位師兄有家人在側,所以那時候我很怕過年、又喜歡過年,因為過年的時候兩位師兄會被家人接回去,也會帶我一起回去,洛家、溫家待我都不錯,那個時候我就在想,你看,有父母和家人是一件多幸福的事情”。
澤漓安靜的聽着。
“後來我逐漸想明白了,我父母不要我,不管是主動還是被動,必然有他們迫不得已的理由,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即便是離了父母、或者有父母在,這點都不會變化”。
“再後來,我抑郁于為什麼我的師傅不在乎我、不喜歡我,她既不傳我武功、印象中也很少陪在我身邊,甚至和别人一道覺得我注定了就是廢人,終其一生都不會有所成。我從小長大基本都是落雲宮的奶娘帶起來的,小師兄也照顧我頗多,連同我的名字也不過是三位師兄姓氏的結合”。
澤漓此時才知道,洛溫顔這個名字,居然是這樣的由來。
“又到後來,我一度自暴自棄,覺得我自己确實就是個廢人,旁人說的都沒錯,旁人早就看的明白,我體質差、動辄生病、修習内力頻頻受阻,落雲宮上下不少人明裡暗裡覺得我不配作為落雲宮座下第四弟子,我那時候甚至啊”,洛溫顔自嘲一般,“甚至覺得我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活在世上?是不是因為我太差勁了,所以生身父母不要我、師傅不在乎我,就算是死了都沒人會難過的存在”。
洛溫顔還是看着月亮,“為了這些念頭、想法,我浪費了不止一年的時光去糾結、難過、自暴自棄。但是後來突然有一天,我就那樣坐在後山的竹林裡,不知道是一陣風吹來、還是一縷陽光的明媚,又或者是一聲鳥鳴、一片落葉掉在我的衣服上,總之我自己都不明白的情況下就鬼使神差的拿起了一根樹枝,腦海中冒出我之前看到師兄練習過的招式,就那樣學着舞動起來,整整一個下午,我就拿着那樣一根樹枝,在林中靠着記憶中的招式,一招一招的開始練習,我滿腦子都是招式,忘卻了一切的糾結和抑郁,等我師兄找到深夜還沒回去的我的時候,那些基本的招式我竟然已經全部都會了”。
就是自從那天下午起,洛溫顔好似豁然開朗,從前所糾結、遺憾的都逐漸明了,她是無父無母,但有師兄愛護;身體差是事實,但對劍意的理解深刻;内力修習雖有受阻,但也并非無法進行,隻不過比别人難了一些。
“後來我自悟自創滄凜劍法,輕功的成就也算卓然,逐漸才有了後來的洛溫顔。我說這麼多,澤漓,都是想要以身為證,後悔、遺憾隻會帶走你現在的時光,沒有如果不是玩笑話”。
至此,洛溫顔才回過頭,不再繼續看着月亮,澤漓跟她碰了一下杯,二人将茶水一飲而盡。
“現在在雪兒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到那種曾經的糾結踟蹰”。
洛溫顔笑道,“我之前還做過幼稚搞笑的事情,比如用滄凜劍給師兄削蘋果,并且削的很好”。
澤漓想到洛溫顔從前的趣事,覺得可愛,發自内心的笑了下,洛溫顔也一樣,二人不約而同開口。
“不必回頭”。
“着眼當下”。
洛溫顔如今覺得她與澤漓就算是沒有任何别的關系,相遇之後也可以是很好的朋友。
“喝藥”!
“哎呦”,洛溫顔被從身後出現的大司命吓了一跳。
“喝完藥不準在這裡吹風了,趕緊回去,殿下,你怎麼也陪着雪殿胡鬧,她什麼身體狀态殿下不知道嗎”!
“知道了知道了”,洛溫顔幹完一碗藥,猛地咳嗽了幾聲,就差點要吐出來,表情扭曲,“怎麼更苦了”。
“誰讓有些人白天随意動用内力救人的”
“我……”
“壞了,老頭子的火忘記滅了”,大司命說着,也不等洛溫顔說完,拿了碗就趕緊走了,澤漓就遞來一顆蜜果。
當晚,洛溫顔睡的并不安穩。
“過來,打開門,跟我來”。
洛溫顔走到一處院子外,擋在面前的是城牆般厚重的門,聲音是從門裡傳出來的,一個女人細軟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