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慕顔勒馬停在飛雪城外,遠遠望去,城門處的守衛竟不比平日多,胡行蕤為了不漏馬腳,如此一來便是将守衛密布城内,此刻定時森然如林。
他原本的計劃是潛入飛雪城,抓個活口逼問洛溫顔的下落——雖冒險,但總比無頭蒼蠅般亂撞強。卻不料來的路上遇到了一名不速之客,一道黑影自林中閃出,攔住了他的去路。
胡慕顔眸色一冷,劍已出鞘,寒光直指來人咽喉。可對方卻在這時擡手摘下兜帽——
竟是胡嫣。
自玄宗一别,他們再未相見,更未想過會在飛雪城外重逢。
“胡嫣?”胡慕顔劍鋒未收,聲音冷峻,“你怎麼會在這裡?”
胡嫣不答,反手抛來一物。胡慕顔淩空接住,掌心一涼——竟是一把鑰匙。
“飛雪城有一處關押重要人物的地牢,你從青琮院往右,在花園第二個拐角處進去,”她語速極快,聲音壓得極低,“前行大約百米有一處僞裝成茶室的建築,暗門在你左手第二個房間的櫥櫃後,這是打開地牢大門的鑰匙。”
胡慕顔攥緊鑰匙,目光銳利如刀:“你知道我要去做什麼?”胡慕顔眉頭緊皺,“我怎麼相信這不是你和胡行蕤聯合設下的陷阱?”
“随你,”胡嫣神色淡漠,“大門鑰匙是我以前偷藏的備份,但地牢中四根手臂粗的鐵鍊鑰匙隻有一枚,胡行蕤親自保管,你自己想辦法。”
說罷,她轉身便走,身影如鬼魅般隐入林中。
她自離開玄宗後,便一直在躲避飛雪城的追捕。前幾日,她偶然撞見飛雪城的人馬,本以為沖她而來,卻發現他們另有目标。
她悄然尾随,這才得知——
是沖着洛溫顔的。
她一面躲避飛雪城的追兵,一面試圖向清輝閣傳遞消息。可今日卻發現,已有人先她一步行動——于是她索性潛伏在此,她知道清輝閣的人必然會有所動作。
胡慕顔雖不常回飛雪城,但對這裡的布局卻了如指掌。即便不走正門,他也知道哪裡能悄無聲息地潛入。
他剛要翻越圍牆,忽聽不遠處傳來腳步聲,急忙閃身隐入陰影。一隊巡邏守衛經過,所幸隻有兩人。胡慕顔屏住呼吸,待他們走近時驟然出手——迷香捂口,手刀劈頸,動作一氣呵成。
不過瞬息,兩名守衛已無聲倒下。胡慕顔利落地換上其中一人的裝束,壓低帽檐,從後門悄然混入院中。
按照胡嫣的指引,他很快找到了那扇隐蔽的暗門。這一路上,他接連避開四撥巡邏——守衛如此森嚴,更印證了洛溫顔必在此處!
地牢深處,洛溫顔正全神貫注地感知着鎖芯的微妙變化。指尖的鐵絲輕輕撥動,鎖扣發出幾不可聞的咔嗒聲。
——她沒有十足把握。
上一次這般開鎖,還是多年前與雲荼查案時的事了。
此刻,她已悄然解開了三道鎖鍊。
洛溫顔必須分神二用:既要避開守衛不時掃來的視線,又要保持指尖的精準。正當她嘗試第四道鎖時,地牢外突然傳來隐約的打鬥聲——
“什麼聲音?”守衛長猛地擡頭,手已按上刀柄,“你們在這裡守着,其他人跟我走。”
腳步聲匆匆遠去,地牢外的人影頓時空了大半。
無論來者是誰,沒有鑰匙,這鎖也必須開——洛溫顔指尖微顫,強迫自己重新凝神。
鐵絲在鎖芯中輕探,她必須趕在守衛折返前,解開第四道鎖。
外面的打鬥聲愈發清晰。
劍鋒破空之聲淩厲,步伐迅捷而穩——洛溫顔耳尖微動,聽着依稀傳來的聲音,唇角不自覺揚起。
‘這小子,果然還是對自己家熟門熟路。’
咔嗒。
鎖簧彈開的清響在寂靜中格外清脆。
洛溫顔怔了怔,竟低笑出聲——果然是一回生二回熟,早知今日,當年就該跟雲荼多學幾手。
胡慕顔反手一劍挑翻最後一名守衛,子衿劍寒光未斂,他已疾步沖到鐵栅前。
鑰匙插入鎖孔的瞬間,他的手都在發抖。
火光映照下,洛溫顔白衣上的血迹早已幹涸成紫黑色,散亂的發絲黏在蒼白的頸側。她擡頭時,眼底尚有未散的笑意,可唇色卻淡得幾乎透明。
胡慕顔喉結滾動,所有話都哽在胸口。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洛溫顔——像一柄折斷的名劍,鋒芒盡碎,隻剩一身斑駁的鏽痕。
“我背你,”他咽下哽咽,半跪着伸出手,“我們走。”
洛溫顔借力站起時,指尖冰涼得驚人。她踉跄半步,卻還有心思挑眉:“怎麼不誇我撬了四道最棘手的鎖?”
“都什麼時候了?”胡慕顔眼圈倏紅,“你……”
他追尋了半生的明月,照亮江湖的北鬥——
如今卻被胡行蕤折磨成這個樣子。
虛弱得連站立都要依靠他的肩膀。
胡慕顔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要将背上的人揉進骨血裡。
他恨——恨自己當日為何沒有執意跟随,恨此刻隻能看着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
這恨意燒得他心肺俱痛,卻在此刻突然冷卻,他連替她承受的資格都沒有。
腳步聲在長廊中回蕩,如同催命的更漏。他心知肚明:至多一炷香,胡行蕤便會率千軍萬馬截斷他們的去路。
——不,準确的說,是洛溫顔的去路。
他算什麼呢?他沒什麼重要的,不過是天地間一粒無關緊要的塵埃。
可洛溫顔不同,她是懸在江湖夜雨中的一盞明燈,是無數人跋山涉水也要仰望的北鬥。
人在面對生死關頭時出于本性是恐懼,真正能悟透生死之人少之又少,胡慕顔想了想,他也是不想死的。
他忽然想起幼時第一次見海——浪濤拍岸時,他既向往那無垠的深藍,又畏懼被吞噬的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