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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伥閉着眼睛,任由頭頂的水沖刷着他的身體。
四周熱意蒸騰,全是朦胧的水霧,裴伥體内微薄的醉意緩緩升起,如湧動的溪流四處流竄。
直到過了好一會兒,裴伥才睜開雙眼,看着指尖沾上的那一丁點血迹被沖刷幹淨,他緩緩撩開額角的碎發,陰郁冰冷的眸子是與往日别無二緻的不近人情。
而之前那點朦胧的熏态早已消失的幹幹淨淨。
走出浴室,穿着睡袍的裴伥端着一杯葡萄酒,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花圃。
之前荒蕪的廢地被種滿了一大片鮮豔的玫瑰花,放眼望去,全是入目的紅,紅的耀眼,紅的糜.爛。
裴伥沒有閑心事事巨細的下命令,這是園丁自作主張栽下的花,大概是覺得在這片沒有顔色的風景裡,隻有如此豔麗的紅色才能點亮這裡的空洞。
但裴伥最喜歡的卻不是玫瑰花。
他喜歡……
腦海裡一閃而過多年前在夏天美好盛放的白色花瓣,那天陽光明媚,綠樹成蔭,迎面吹來的風很純潔,也很溫柔……
裴伥閉上眼睛,一口将杯中的酒喝盡。
他邁步走向床沿,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一個藥瓶,倒出兩粒藥放進嘴裡。
動作習慣成自然,他像在吃糖,将藥嚼碎了吞下去。
吃完藥,他坐在床沿一動不動,像具雕塑,沒過兩分鐘,他又從藥瓶裡倒出兩粒藥,眼也沒眨地吃進嘴裡。
【宿主】
7008看的心驚肉跳。
它真怕明天……不,半夜發現它的宿主硬成了棒槌。
裴伥卻好似沒聽見,他躺上床,雙手平放在腹部,動作規整的好像一具屍體。
7008撅了撅嘴,一臉憋屈地蹲在地上,本來想點根煙,隻是想到裴伥那雙陰測測的眼睛,它還是洩氣地歎了口氣。
别墅坐落在相對僻靜的地方,入夜之後連風的聲音都聽不到。
唯有拉扯鎖鍊的聲音一下一下地砸在天花闆上,像鬼怪在夜裡呼喊。
本是詭異驚悚的動靜,卻讓裴伥漸漸放松了眉眼。
意識昏沉間,他似乎回到了八歲那年,在這個寬闊卻孤獨的房間裡,有一隻陪伴他的流浪狗全心全意的圍繞在他身邊。
那是,隻屬于他的小狗。
隻要他伸出手,小狗就會乖乖的來舔他的手,一下又一下的回應他的等候。
裴伥緩緩揚起嘴角,将手伸到床下,可等了許久,卻隻有冰冷的空氣席卷上他空蕩蕩的手。
刹那間,裴伥雙腳落空,從溫暖的春天墜進了寒冷的深淵。
他猛地睜開雙眼,心髒超負荷的極速跳動。
無意識的大喘氣掏空了他胸腔裡的所有空氣,太陽穴一跳一跳的發疼,整個世界都在天旋地轉,頭頂的天花闆變成了張牙舞爪又光怪陸離的怪物。
裴伥坐起身,一隻手摁着額頭,一隻手抓着床單,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臉,卻聽到他發出了一聲極輕的喘.息。
這完全不像冰冷堅硬的裴伥所發出的聲音。
所以這道微弱的聲音很快就散在了空氣裡。
7008神色緊張地盯着裴伥,身為男媽媽系統,緊急呼救是必要程序,隻要裴伥有變硬的迹象,它立馬就會呼救!
7008一臉堅定地握緊了小拳頭。
片刻之後,裴伥擡起頭,從窗外探進來的月光将他的臉分割成了兩半,一半黑一半亮。
隻是那雙被點亮的眼睛卻比望不到盡頭的深井還要空洞。
7008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氣。
而頭頂的聲音在裴伥醒來之後就消失的一幹二淨,好像之前聽到的動靜全是裴伥的幻聽。
靜,太靜了。
有時候過度安靜就是一種伸手不見五指的絕望。
7008張了張嘴,想要說點什麼,卻見裴伥翻身下床,拿好枕頭,抱起被子走出了卧室的門。
他赤着腳一路走上閣樓,踹開門,看也不看坐在裡面的那座小山,自顧自的将被子鋪在地上,放上枕頭,再将雙手平放在腹部,神色平靜地閉上雙眸。
7008一臉呆滞,然後默默合上了自己的下巴。
——
這間閣樓看似狹窄,實則很寬,是什麼也沒有的寬。
除了一張冷冰冰的手術床和一個櫃子一張椅子就什麼也沒有。
唯一能感知到春夏秋冬的隻有那扇逼仄的小窗,但也正是這扇窗讓這個地方更像一個牢籠。
閉着眼睛的裴伥能感覺到那道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
如一個在深夜裡兩眼亮的驚人的野獸,沒有感情又冷冰冰。
裴伥卻并不感到畏懼。
隻是與樓下如出一轍的安靜讓裴伥不滿地皺了下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