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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老爺子用力咳了幾聲,伸出如老樹皮一樣的手端起水杯喝了口水。
年輕時的裴老爺子是個極為英俊高大的人。
哪怕現在滿頭白發,病入膏肓,也依稀能看到彼時的風華。
但現在那身貴氣被高傲堆砌,變得眼高于頂又冷血無情。
“我從沒有見過這麼蠢的人。”他開口說話了,喉嚨被鮮血泡的發啞,眼神冷冷淡淡的充滿居高臨下的漠然。
裴伥擡起眼,直直地看向對方。
“他不該成為裴氏繼承人的阻礙,但是,即便他如蝼蟻一樣渺小,我也願意給他一個魚躍龍門的機會,可是他太蠢了。”
裴老爺子看向裴伥,那一瞬間,裴伥好像透過那雙眼睛回到了漆黑無光的過去。
“我給了他一筆錢,讓他從此離開這裡,他可以拿着那筆錢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國度重新開始,也可以就此做一個肆意揮霍的廢人,我給了他選擇。”
“你真的給了他選擇嗎。”裴伥抽了口煙,被煙霧遮擋的臉看不清情緒。
秦意和的夢想在這裡,他憑自己的能力考上了最好的大學,憑什麼要被居高臨下的踐踏!
“至少,他會過得比現在好。”裴老爺子看向他的雙眼。
裴伥手一抖,掉落的煙灰弄髒了他的褲腿。
“他不願意走,大概是為了他心裡那份純潔可笑的愛情吧,總之陳絲情找上了他。”
裴伥眼神冰冷地看着對方那幅高高在上又不以為意的姿态。
“咳咳咳……”裴老爺子不緊不慢地擦去了嘴角的血,冷漠又殘忍地說:“陳絲情說她會幫他,她會讓你們永遠的在一起。”
輕幽幽的聲音陰寒刺骨地穿透了裴伥的心髒。
他想起來了。
那時他被關了起來,被勒令跪在書房裡認錯,被強制反省自己不該有也不能有如此廉價的感情!
秦意和找不到他。
于是以為他丢了。
原來,先丢的不是秦意和,是他!
是他不見了,秦意和想要找他!
或許,還想拯救他。
“你們騙了他!”裴伥冷冷地看向裴老爺子,眼裡漫開了猩紅的血絲。
“不是我,是陳絲情。”
裴老爺子似笑非笑地開口:“有時候,母親這個身份天生就帶有讓人放低戒心的仁慈感。”他歎了口氣,“沒想到我竟然也成了被她利用的一環。”
說到這裡,裴老爺子并沒有感到憤怒,反而有一絲滿意和欣賞。
他看向裴伥,笑着說:“說不定那時候他正以為你受到了傷害,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受盡折磨,而在他焦急心憂的時候,陳絲情就是仁慈溫善的救世主。”
裴伥捏緊了手裡的煙頭,對方嘲笑的态度讓他的心裡盛滿了怒火!
“說不定,在被陳絲情騙走之後,他還一心想要見到你,想知道你是否平安,而他就是懷着這樣的擔憂與期待……”
裴老爺子擡起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于是嗤笑了一聲。
對方大概永遠也不會懂一個少年赤誠的心有多珍貴。
在他眼裡,秦意和就是一個愚蠢又可笑的人。
裴老爺子的每一句話都像利刃捅進了裴伥的心裡。
在秦意和遭受着慘無人道的折磨,仍舊懷着想要見到他的那個小小的執念的時候,他正平步青雲,光鮮亮麗,一步一步的成為人人追捧的人上人!
而秦意和所有的期待都變成了閣樓那扇狹窄的窗。
他卻自我欺騙的幻想着對方拿了錢遠走高飛。
裴伥的五髒六腑又開始疼,蔓延到心髒,撕裂般從喉頭湧出了血。
他從沒有試圖去找過秦意和。
他錯就錯在從沒有試圖去找過秦意和!
就在相距五公裡之外的地方,有個人一直在等他!
——
回到别墅,裴伥兩腿發軟地跪在地上。
他病了。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秦意和。”
燒的意識不清的裴伥呢喃着秦意和的名字。
他擡起手,執着的想要抓到什麼。
“秦意和,你在哪。”
将裴伥抱進懷裡的身影微微一頓,随即抓着裴伥的手撫上自己的臉頰。
“秦意和,我會找到你的。”裴伥輕聲低語。
那隻抓着裴伥的手用力收緊,艱難的從喉嚨裡發出聲音。
“嗯。”
粗粝嘶啞的嗓音像陳腐的枯木,再也沒有曾經的清脆悅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