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像是玻璃被敲了下。
她猛然回頭。
街道盡頭,一座二層舊民宅的窗邊,站着一個人影。細長,背光,面部完全看不清。
他沒有動作,但頭部稍稍歪着,像是在看她。
她站在街道中央,風從她發間鑽過去,把短袖邊緣鼓得微微拱起。
她一動不動地站了十秒,然後慢慢擡起腳,往人影所在方向走了半步。
人影卻輕輕動了。是那種……慢動作般的縮回。
他不是離開,而是消失了。
她加快了幾步,走到那棟房子前。
門緊閉,窗戶玻璃上有灰,但不厚。她用手擦了擦玻璃,試圖往裡看。
裡面漆黑一片。
“你想做什麼?”
聲音在背後響起。
她迅速轉身,反手護住脖頸。
身後站着一位女性,三十多歲,穿着那種小鎮典型的棕褐色風衣,手上拿着一把雨傘。
“我隻是路過。”邦妮迅速冷聲。
女人打量了她幾眼,沒笑也沒質疑:“你不屬于這裡。”
“我知道。”邦妮平靜回應。
“那你最好别去那家旅館。”女人的聲音低了些,“那裡……最近不太安全。”
“我可以問一句,‘最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嗎?”
女人盯着她兩秒:“從你進這條街的時候開始。”
邦妮:“……”
那一瞬,她不是害怕,是清醒。這個鎮子不對勁,很不對勁。
她舔了舔下唇,嗓子幹得像是整夜沒喝水。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那女人。
女人沒回答,隻轉身走入巷子,背影很快被黑暗吞沒。
遠處鐘樓響起十二點的鐘聲。
她站在撒冷鎮街心廣場中間,心跳穩,卻涼得發麻。
撒冷鎮的夜像是一塊正在脫溫的屍布,潮、軟、冷,所有的聲音都像從地下鑽出來。
邦妮站在鐘樓廣場的邊緣,像剛走出一場硬核實驗劇的女主角,還沒來得及褪妝,就被下一場戲臨時拉進了布景。
她很确定自己又在“做夢”,但這場夢到目前為止,都太安靜了。
安靜得反而讓人覺得不安。
她沒動,隻是讓目光緩緩掃過那間她剛才想進入的舊屋二樓窗台。
人影已經消失了,但玻璃裡反射着月亮和她自己細長的倒影,看起來像是一雙靜靜注視的眼。
她轉身離開廣場,往鎮子的另一側走去。
那條路更窄,兩邊房屋更舊,有幾棟甚至像是臨時搭建、又被遺忘的廢屋。木闆牆壁幹裂得像被活活曬了幾十年。
她走到其中一棟前面,停住。
門是虛掩的。
在這個鎮上,虛掩成了一種病态共識,就像他們都默認了某種潛規則:你可以進來,但進來之後的事……沒人保證。
她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她推門進去。
門沒有吱呀響,但空氣像立刻被抽了一口,冷氣撲面。
她掃了一圈。
大廳裡空無一人,地闆上有腳印,是泥地踩進來的痕迹,像是成年男性,鞋碼偏大。前方樓梯間有光,淡淡的橘黃,不是電燈,是油燈或蠟燭。
她沒出聲,擡腳上樓。
每一步木闆都軟得像踩在被泡過水的紙闆上,但沒有塌。她走到二樓,看見走廊盡頭有扇門微開,燈光從縫隙中溢出。
她猶豫了一下,走過去。
“來了?”一個男聲突然響起。
她立刻繃緊身體:“你是誰?”
“屋主。”男聲淡定。
她皺眉:“這是你家?”
“不是我的房契名下,但沒人會争。”那人緩緩道,“現在的撒冷鎮,房子不是買賣來的,是留下來的。”
門内燈光忽地暗了一點。
她不想進去。門口是安全邊緣,進去就是地獄模式。
她握緊了手:“我隻是……迷路了。”
“你不是迷路的人。”那人像能看穿她的嘴硬。
這話讓她心髒提了一拍。她緩緩往後退了半步。
“别慌,”那聲音繼續說,“要見你的人,還在路上。不是我。”
她咬了咬牙:“你什麼意思?”
“你來了之後,鎮子變了。”他像是在嘀咕,“你是異種。你不屬于這裡。”
“你想讓我相信你是個瘋子?”她冷聲。
門忽然吱呀一聲開了。
一個穿着深灰色西裝的男人站在門内,五十多歲,頭發往後梳得一絲不亂,臉色蒼白得像月光裡泡過。鼻梁很高,眼神極深,像是被時間掏空了感情。
“不是讓你相信。”他輕聲說,“是讓你選擇。”
“選什麼?”
“留下,或者永遠别想回到你來的地方。”
這不是一點兒選擇的餘地都沒留給她嗎?
她皺眉:“你就是……要見我的人?”
“如果你願意這樣理解。”他走出一步,站到她面前,但沒有逼近。
她發現他鞋子很亮,皮質很好,這和這個鎮上的風格格格不入。
“你不屬于這裡。”她突然說,“你太幹淨了。”
男人沒否認,隻是露出一點點笑容。
“那你呢?”他反問。
她喉結動了動。
“你進入了我們的地盤。”他低聲,“你以為你隻是個過客,但你錯了,我們也在看你。你閉上眼,我們就能……進入你。”
她愣住。
“我們?”她聲音發緊。
“撒冷鎮的真正主人,還沒出現。”他笑意更深,“我隻是,仆人而已。”
她猛地後退。
男人沒追,隻低頭輕聲說了句:“和諧山公墓見。”
下一秒,整個樓梯口的光像被拔掉電源,黑了。
她回身沖下樓。
腳下一踩空,木闆塌了半截,她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外面。
門在她背後“咣”地一聲關上。
她蹲在地上,大口喘氣,喉嚨裡像塞了一團冷灰。
遠處,鐘樓鐘聲再次響起——十二點半。
她緩緩站起來——旅館。
不管多不安全,那是鎮上唯一的、有人的、亮着燈的地方。
她沖進夜色,往鎮口跑去。
途中,路燈“啪”地一聲熄滅一盞,然後是第二盞。
她開始奔跑。
終于,她看到了那幢帶着老式招牌的旅館——“MARSTEN HOUSE INN”。
她撲到前台的門鈴上猛按。
一分鐘後,一個穿着睡袍的女人打開門,五十多歲,頭發蓬亂但化着淡妝,像是剛下晚班。
“怎麼回事?”女人狐疑。
“我要一個房間。”邦妮喘着,“現在、馬上。”
女人皺了皺眉,掃她全身一眼:“你看起來不像遊客。”
“我也不像屍體,”邦妮死死盯着她,“但如果我再待在街上十分鐘,大概率就會變成一具。”
女人猶豫了一下,把登記本翻開。
“現金還是賬單?”
“賬單。名字是邦妮……卡倫。”
她簽下去的瞬間,旅館大堂的老式吊燈忽然閃了兩下。
女人擡頭:“又該修電了。”
“你這裡的冷藏功能還健在嗎?”邦妮下意識問。
女人眼皮跳了一下,沒說話,隻推給她一把鑰匙。
“二樓,207。”
“謝謝。”
她轉身上樓。
腳步聲像是被誰跟着複制了一遍。
她在門口停了一秒,猛然回頭——樓道空空如也。
她迅速打開門,鎖上,插好鍊條,然後靠着門緩緩坐下,抱緊了自己。
她不知道是誰要見自己,也不知道那個叫“仆人”的人到底是誰。
但她知道,她從來不是自己夢中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