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她還在夢裡。
但這一回……真的太安靜了,包括那個西裝男人提出,但更像是通知的在公墓會見的邀約,都安靜得像某種更高層次的陷阱。
她試圖在那張破舊的床上安靜下來,可腦子裡始終萦繞着幾個畫面:昨晚那個男人,帽檐壓得極低,走廊裡沒有回音;那座馬斯頓之屋閣樓的幽光,像呼吸一樣忽明忽暗;本說“不是人幹的”;馬特說:“是巴洛。”
她躺了一會兒,最終翻身下床。時間是淩晨兩點零三分。
她穿好外套,戴上帽子,把口袋裡的那把從圖書館偷藏的老式裁紙刀握緊,然後悄悄出了門。
旅館走廊漆黑一片,地毯舊得吸音效果極好,腳步落在其上,連自我存在感都弱了一層。
她走到一樓,避開前台的視線,從後門繞出旅館。
外頭氣溫更低。風是濕冷的,像水溝底下的死氣。
她朝馬斯頓之屋方向走去,但這次,她沒直接爬那段破敗的石梯。
她繞到西側,沿着小鎮邊緣那道被鐵絲網封起來的護林道,一路往上爬。她知道,她不是唯一一個今晚不打算睡覺的人。
與此同時,鎮圖書館。
馬特·伯克獨自坐在檔案館後間,窗簾拉得死緊,隻有台燈在桌上落下一小圈光暈。他翻着一本手寫記事本,那是前任館員留下的私人筆記。
“3月28日——他又來了。我看見閣樓亮了三次,每次不過五秒。”
“4月3日——我在房門前找到死老鼠,排成十字。”
“4月5日——瑪喬麗·斯通太太說她孫子昨夜夢到‘沒有臉的爺爺’坐在他床頭。”
“4月7日——他越來越近了。”
馬特的指關節泛白,眼神卻越來越冷靜。
他撥通本·米爾斯的電話。
“她出門了。”馬特開口。
“去哪?”本低聲問。
“我猜,馬斯頓之屋。”
“你覺得……他會今晚動手嗎?”
“他已經在試探了。”馬特合上筆記本,“五天前是那個孩子,前天是郵局那個克拉克老頭,現在——他要看看這個女孩身上到底藏了什麼。”
邦妮走到護林道盡頭時,視野裡再次出現那幢宅子。
馬斯頓之屋比昨夜更黑,閣樓窗口不再發光,但她知道,有什麼東西換了方式盯着她。
她沒再猶豫,穿過一道鐵絲縫隙,小心攀上坡道。
就在她靠近宅子東側外牆時,她聞到一股突兀的味道。
不是腐爛,不是灰塵。
是鐵,是血。
她一瞬屏住呼吸,貼牆蹲下。
幾秒後,一道微弱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不是踩在枯葉上的那種幹裂聲,而是……柔軟、輕快、帶着一種無法忽視的古老節奏,像踩在劇院舊地毯上的皮鞋聲。
她反手握緊裁紙刀,迅速閃身回頭。
沒人。
但那道腳步聲,依然在繼續。
“咔。”
一聲極細的“咔哒”,從她右邊傳來。她緩緩偏頭——牆上那扇原本應該封死的窗戶,裂開了一道縫。
她正準備退開,突然,一股極度冰冷的氣流從窗縫裡噴湧而出,像是十具屍體同時呼氣,又像是從地獄爬出的潮氣。
她猛地一個踉跄,手中的刀“咔哒”一聲掉在地上。
她蹲下身去撿。
“這不是你能打開的門。”
那道聲音,不知從哪裡響起,也不清楚是從哪扇窗、哪一口氣、哪一段空氣震動中誕生。
但它存在,真實存在。
低沉、緩慢、略帶拉長的歐洲口音。
不屬于這個鎮上任何一個美國人的發音系統。
“你是誰?”她站起身,聲音發緊。
沒有回應。
她環顧四周,卻仍然什麼都看不到。隻有牆角一縷陰影,像風中壓着的絲帶,悄悄蠕動了一下。
她緩慢後退。踩到一塊松動的石磚時,身後突然響起另一道聲音——
“他看見你了。”
是個女人。沙啞、短促、像是在一場長期呼吸困難後的最後陳述。
她猛地回頭。
那女人就站在十米開外的樹蔭下,穿着上世紀六十年代的白裙,肩膀上蓋着一條血迹斑斑的披巾。
“你是誰?”邦妮低聲。
“他把我們留下。”女人沒有回答,隻重複,“但你……你可能帶來不同。”
“帶來什麼?”
女人低頭,聲音開始破碎,“他想看。”
“我不認識他。”
“那他就會讓你認識他。”
女人忽然後退了一步,像被無形之手拉扯,腳下陷入陰影。
“等等!”邦妮叫了一聲。
可那女人已經徹底消失。地上隻剩下一雙被扯裂的破舊皮鞋,和一枚上世紀的兒童紀念徽章。
與此同時的鎮中心,本·米爾斯推開圖書館後門,和馬特站在夜風裡。
“她要是沒回來……”本說,“我們就得去馬斯頓之屋。”
馬特點頭,神情比平常多了一分不安。
“巴洛真的不會今晚就動手嗎?”
“不。”馬特搖頭,“他不知道她是誰,但他知道她不是我們鎮上的。”
“你說過,她不是吸血鬼。”
“她不像。但她也不像是純粹的人類。”
“所以她到底是什麼?”
馬特沒有回答,隻盯着鎮外那條黑得發亮的林道。
“她是……巴洛不曾預料到的變量。”他低聲說。
淩晨三點二十二分。
邦妮躲進馬斯頓之屋後牆的柴房,蜷在一堆枯木後面。
她不敢再靠近主屋了。因為她知道,有東西……已經下樓了。
她聽見樓梯第三階的吱嘎聲。聽見門栓“哐”地一聲落地的悶響。她聽見屋裡那口老吊燈被手指輕輕撥動,搖晃的金屬鍊發出“铛——”的一聲。
邦妮甚至聽見一聲嗓音。
低得幾不可聞,但音節卻滾得像人類舌頭從未使用的輔音組合,像在用“語言之前的語言”低吟。
她不知道那是不是巴洛。但她知道,每多待一秒,她就越想回家。
邦妮咬咬牙,從背包裡摸出打火機。
柴房很幹,幹得像是專門為火準備的死亡花園。她不知道自己在撒冷鎮還能待多久。
但如果她今晚就要死回家,她倒要看看,這個“巴洛”究竟是個什麼玩意兒。
馬斯頓之屋閣樓,那扇唯一亮着光的窗,緩緩關閉,一隻修長蒼白的手從深處收回。
窗簾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