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執又起身取來一盒藥膏,笑道:“幺妹可别怪爹爹弄壞了你如花似玉的臉蛋,回去多抹幾次。”
楊麼驚惶地接過藥膏,側臉從桌上的銅鏡中看到,下颌泛着數處紅痕,那是鐘執方才留下的爪印。
“你自個兒不方便,算了,爹爹給你抹吧。”鐘執不知怎地改變了主意,打開銅盒,親自動手為女兒塗藥,耐心的模樣宛如一個真正的慈父。
楊麼受寵若驚,冰涼的藥膏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但仍是竭力夠着脖頸,乖順的模樣大概會令旁人大吃一驚。
鐘執一邊塗藥,一邊閑話家常,不知不覺楊麼就招了心理話:“義父,那個官兵俘虜沒什麼威脅,就是嘴皮子溜點,弱得跟個雞子一樣,動不動吐血,一吓還暈倒,要真敢有什麼二心,我第一個斬了他。”
“義父問他什麼來曆?我已經打聽地清清楚楚了”楊麼一臉驕傲地介紹“此人名為趙明,京畿旁邑人士,故一口官話。幼時念過幾年私塾,後家道中落從軍,輾轉拜入王延州麾下讨生活,一路高升,也曾混得個準備将,從七品武翼郎,在王延州帳前議事,頗得信賴。但其人曾因勸谏而為王延州所不喜,竟一撸到底,多年辛勞又回歸白身,早有反意,隻是缺乏合适的時機……”
王延州乃是朝廷征讨洞庭湖起義十萬大軍主帥,父女倆雖未見過本人,但交戰數次,王延州又率大軍盤旋數月,自然是對此人極為了解,連趙明勸谏的禽獸暴行也是一清二楚。
王延州雖是個知兵之人,私德卻極為不堪,其妾生女姿麗,這位朝廷堂堂沿江招讨使,竟對小妾施以肉刑,逼着小妾承認與外人私通,所誕非王延州親生骨肉。
可憐那小妾被折磨地奄奄一息後被沉塘,女兒改姓,又嫁予親生父親作妾。
如此禽獸暴行,天理難容,趙明出于義憤勸谏,希望王延州迷途知返,卻被記仇的主将,找了個“莫須有”的由頭,貶為大頭兵,這懷才不遇的經曆也讓楊麼頗為共情,話裡話外便是想留下此人。
“官府的人,一個都不可信。”鐘執發話了,楊麼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沒有再辯解什麼,隻是低聲應許後準備退下。
對鐘執的敬畏,猶如再鬧騰的小貓被叼住後頸,也會變得安靜下來,已經深入楊麼的骨髓,即使有疑問,也會服從。
“等等。”鐘執又叫住了楊麼,摸着她垂頭喪氣的腦袋,囑咐道:“明日要在議事堂召開大會,衆首領都會參加,你領着那俘虜一同旁聽吧。”
還有轉機?楊麼擡頭,眼中又煥發了神彩,随即她意識到了一個更重要的信息,捂嘴小心翼翼地确認:“爹爹的意思是讓我在旁侍候衆位首領嗎?”
鐘執輕笑,擡手指着楊麼輕點:“你這孩子,怎地這種時候還裝聽不懂話了,偌大一個齋堂,缺你一個端茶倒水的嗎?”眼下之意,竟是正式承認楊麼有參與起義軍戰事的資格。
楊麼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随連連叩首,興奮高呼:“謝謝爹爹!你是世上最好的爹爹!”
鐘執隻是撫須微笑。
出來後,楊麼迫不及待地去找安置趙明的土房,男人正和五姐從門前走出,月光如鈎,鈎動了少女的心弦。
這官兵俘虜僅僅洗漱幹淨,換上了五姐找來的舊衫,绾發正冠,風流氣度卻像是翩翩濁世佳公子,濯濯如春月柳①,燦燦似弦上月,有着與這簡陋庭院不相稱的貴氣,甚至隻是站在他面前,都會生自慚形愧之感。
“原來他不隻是眼睛長得好看,哪哪兒都長得好看。”楊麼暗自驚歎,淪陷在那雙含情深眸中,連二人走近都未發現。
五姐用胳膊肘推了推楊麼,嬉笑道:“幺妹,這位相公倒是與你的心上人有幾分相像。”
楊麼聞言踉跄,一個沒站穩,差點跌進趙明懷裡,她推開趙明,回首惱道:“你胡說什麼?”
熟料,這不經意一推,竟又讓趙明咳血染紅了衣襟。
“你是紙糊的嗎?”楊麼無語扶額,還是認命地先帶趙明去找大夫,心裡嘀咕,這病秧子無需他人動手,放着不管就能吐血而亡,義父到底在防備什麼?
“什麼?中毒?”藥廬内青煙袅袅,楊麼驚訝地張大了嘴,被藥味熏得打了個噴嚏。
年輕男子嫌棄地阖上藥罐蓋子,素紗襕衫襯得人如冷玉,意味深長道:“非但如此,還是一味極為特别的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