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間,景城再次被大雪覆蓋,紅牆白雪琉璃瓦,靜谧而莊重,這座百年的宮城在雪後成了見證曆史的藝術品。
朱雀街兩側挂上了紅色的大燈籠,枯枝上繞着彩燈。街道裡已經回鄉過年的店家早早貼上了春聯,行色匆匆的人群中大都提着年貨,逗留玩雪的大都是小情侶或是小孩。
寒假已經開始快一個月了,景大卻不顯蕭條,随處可見抱着書穿梭的學生,拍照的遊客,感受氣氛的小動物,還有遛彎的老人。周清予緊了緊喬毅的圍巾,倆人穿過長廊,拐向後面的家屬樓。
很多地方翻新過,但沒有改變原貌,熟悉又陌生。進了黑黢黢的樓道,周清予就牽住了手,并且不容拒絕。
看到喬毅的那刻,黃有為笑呵呵招手,“前幾天剛來看過我,不是說了不要搞官僚主義那一套,”突然,周清予笑着從後面冒出來打招呼,黃有為一秒變臉,把手裡的字帖往桌子上一扔,“你不去看郭教授跑到這來,是不是進錯門了?”
“看過啦。好歹我也算家屬,您能别老挖苦我嘛。”周清予不覺得是個事,放下東西煞有介事的觀摩起桌上的那幅字,“開了眼了,回頭我給老爺子求一副,您賞個臉,成嗎?”
黃有為撇着嘴,手裡拿着眼睛點點沒正行的那人。“您别跟他一般見識,多少年都沒變。”喬毅瞪他一眼,接着跟黃有為聊新課題的事。
黃有為知道喬毅過年肯定是獨自一人,便邀請他來陪自己,如果小莫不回家,也一起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喬毅看向周清予,後者有意避開了眼神。
回去的路上,蘇南就發來了信息,提醒周清予鄭老爺子已經上了飛機,讓他别誤了時間。
“周清予,”喬毅的聲音清透,他把手伸進大衣的外兜,鑽進寬大幹燥的手掌,微微擡着頭,柔軟又堅定,“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我早都知道我不可能陪你一生,隻能陪你一段。這一段不管是長是短,都讓我滿足。這樣純粹的感情不是誰都能擁有的,所以我很慶幸。”
周清予内心最柔軟的地方被鈍刀淩遲,然後放進熱油烹炸,直到毫無知覺,變成另一種東西。
三個男人,不管吃得完吃不完,做的菜多的桌子上放不下,莫一成掐着腰挨個品,仔細又認真的點評,滿分十分,把自己做的菜打12分,喬毅做的都隻打8分以下,但吃的時候卻隻吃喬毅做的。
難得這麼熱鬧,黃有為悻悻的,因為他隻能聞酒味,連舔一舔都不行。“小莫,心理學确切來說是西方科學,有機會還是應該出國深造。不是崇洋媚外,學以緻用,這是造福後代。”
“得嘞,那黃教授,那我先幹為敬。哈哈......”
“呵呵,小兔崽子,”黃有為指着他嗔罵,“拿我老頭子打趣。欸,以你的成績,當年怎麼就沒一個學校錄取呢?我當時就覺得奇怪。”
看兩人打趣,喬毅安靜的挑着魚刺吃魚,偶爾笑笑。聞言,他幾不可見的看了一眼旁邊的人。
考研的時候,莫一成筆試面試都是第一,讀研期間更是拿了不少獎,因成績優異還去紐約大學交流學習過,但申請大學的時候一份通知書都沒收到。這個問題,當年喬毅也曾質疑過。
兩個剝好的蝦落到了喬毅的盤子裡,剝蝦的人不以為意,“嗨,其實收到了通知書,但我心氣高啊,沒有心儀的那個,我甯願不去。”
“真的嗎?”
喬毅放下筷子投去意味不明的目光。與莫一成來不及收回的帶着一絲眷戀的神情在電光火石間相撞。這畫面像是電影的慢動作,被無限拉長,一幀一幀放大觀看。
“叮......”喬毅的手機響起,打破了非靜止畫面。
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地上已經落了白白的一層,喬毅無意識的嘴角勾起,停在路邊的是周清予的車。他哈哈白氣暖了暖手,加快了腳步。
車上的人下來後,徑直開了後備箱,這說明想見的人沒來。如果周清予來了怎麼會讓蘇南打電話呢,早知如此,可心裡還是空了一下。
研二的農曆新年,莫一成也回了家,喬毅就跟黃有為申請了解剖室,實驗室的鑰匙,課題寫累了就泡實驗室,實驗做煩了就去跟人體打交道,臨近12點,他趴到窗邊靜靜地等着新年的鞭炮聲,這時,接到了周清予的電話。
記憶裡那天的雪比今天大,像是糍粑餅,撲簌簌的往下落。
喬毅雙腿不聽使喚,跌跌撞撞到了樓梯口,遠遠看見一個修長的身影,黑色的大衣,灰色的圍巾,雙手插在外兜裡,看起來精神又閑散,看見他,便歪頭沖他笑。當時喬毅腦子是空白的,隻做出了本能的反應,沖過去,撲在了他懷裡。别人的眼光,世俗的道德,身份的懸殊通通都不重要了,隻享受這一刻便好。
這種年少時的戀愛牽一發動全身,淬進了骨血裡。哪怕後來再經曆無數個男男女女,也及不上它的萬分之一。
便随着新年的鞭炮聲,兩人抵在解剖室的門上接吻,難舍難分,情潮在滿是骷髅,各種心髒的标本,水池裡淌着殷紅血水的解剖室裡翻滾。
臨走的時候,周清予塞給他一個紅包,非要等人走了才能看。裡面是兩張年初二的電影票。喬毅膩在戀愛的酸臭裡,兩天沒睡好。
“愣什麼神?”蘇南把後備箱的東西依次往外搬,一股帶着熱氣的鮮香順着北風飄遠,“龍鳳樓的年夜飯人太多了,這是看在老闆的面子上才均出來一鍋粥一鍋湯,兩個菜。”
“姐,你怎麼這個時候來?”
這個時候,周清予不會打發她來送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哼,家裡吃飯就跟公司開董事會一樣,官話一套,機鋒一打,沒意思,我自己願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