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你說……類似事情還會發生第三次嗎?”
我帶點煩躁地自言自語。他還是老樣子,闆着臉,無論我多少次把酒杯推過去都不見笑顔。想想也是,寶貝孫女和外面的野男人共處一室,換誰都笑不出來。我不能當老爺子死透了,可以在這個家裡肆無忌憚。要是被當成被放錯的垃圾,在夢裡被他拿着掃帚追打,我會哭的。
微微眯起眼睛,映在杯子裡自己的臉,難看的不幹不脆的表情。
試着把下巴放在她頭頂,身體靠得很近。她沒有一下子緊繃。但我沒有看見她的正臉,尤其是她的眼睛,我不知道她是假裝輕松,還是仍有抗拒。心裡想要消除她的顧慮,但我是被動的一方。在她面前,深層的自我是收斂的,像是在竭力屏住呼吸,一味低着頭。我願意把脖子,把大動脈遞到她嘴邊,她想咬就咬。我很喜歡她的觸碰,兇一點,粗魯一點也沒關系。
為了吸引她而自發采取行動,思考方式也變得古怪,混雜着一股淺淺的血的味道。當然是我在流血。她受傷隻會讓我煩躁。歡喜變成厭惡,讓我連太陽光都想敷衍,覺得它明亮得刺痛,給心裡一種不快感。
“别這麼看我。”我瞄一眼老爺子,他始終如一,不帶笑意的臉龐帶來一種輕微的壓迫。我扭動脖子,想要甩開這股被窺探心事的感覺。和他再喝最後一杯酒,我說了晚安。奶奶的青梅酒後勁很大,感覺自己沾枕頭就要睡着。
院子大門,那把老鎖形同虛設。睡前檢查屋内門窗變成走形式的行為。客廳裡,從院落吹進來的夜風,纏繞上來的帶有花香味的空氣讓我靜默,多停留幾秒鐘才把拉門合上。轉身去廚房時,隐約聽到瓦片落地上的聲音,接着是幾聲雞叫。不多想,我拿起手電筒去雞圈巡邏,但沒有蛇,也沒有黃鼠狼,也不是野狗偷偷溜進來了。再去找瓦片,繞着屋子走了兩圈,沒見到,難道要爬到屋頂上?
我掂量自己會不會踩壞一兩片或是更多,最後還是決定上去看一眼。這一看不要緊,當發現茂密植物裡隐現的人影時,我瞬間酒醒了,差點大聲喊她名字。
她當這裡不是自己家,像賊一樣一會兒貓腰,一會兒踮腳張望,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我眯起眼,辨别她從地上,從草叢花叢裡抓起什麼東西,一隻蚱蜢?一條蚯蚓?甚至,她拈起一片半透明的白色紙片,不,不是紙片,是蛇蛻!
下一秒真被蛇咬了也不奇怪。我後背冒冷汗,一邊抿緊嘴唇,一邊快步下樓。我應該動作飛快,可是她更快,我在原地撿到那片蛇蛻,真的是蛇蛻。我真有點冒火。周圍感覺不到人的氣息,隻有自己忍耐火氣的喘息聲在回響。
蓦地,風裡飄來艾草的味道。
我立即追過去。
她藏在大麗花盛開的影子裡,用小股麻繩紮緊一捆曬幹的艾草,腳邊是一隻鐵皮水桶。水桶裡有窸窣聲音。我在她驚訝又心虛的注視下走過去,看見桶裡有活蚯蚓,兩卷魚線,小号魚鈎若幹。
“我睡不着。”她言簡意赅,解釋得相當敷衍。我完全可以從她這句話,還有此刻的表情看出來,她是個慣犯。
“現在不是白天。”我說,這事沒得商量,一點沒有。
“我們這裡比城區安全得多。”她嘴硬。
“那你也該和我打一聲招呼,我不是不贊成你半夜去田裡,去河溝,甚至去山上。但是不要落單。你是不是覺得,我到處找不到人也不會被急死?”
“……對不起。”
“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
“……對……唔……”她很吃力地表達。眼睛像出了故障的照相機,半天不能聚焦。
“嗯,就差一點了,加油。”
我耐心地等。她臉上出汗,皮膚也泛起一層淡淡的绯紅色,嘴唇嚅動,一邊将手伸向後腦勺,把頭發都撓亂了。
“好啦,我道歉!”她終于一鼓作氣,承認自己不想被我發現,就從自己房間裡翻窗溜出來,沿屋頂繞一圈,盡可能避開我的視線範圍,又不小心踩壞瓦片。她把碎瓦片悄悄丢進種鸢尾花的水池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