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溜出去,抓到一隻至少四兩重的黃鳝——天亮之前回來——假裝早起,去廚房做飯,炫耀本地特色早餐——看!野生大黃鳝,超大!
我本來是這麼計劃的。
結果因為不小心踩壞一片瓦,被龍聖發現,挨了一頓批評。他也沒說重話,可他臉上沒笑容的時候,就算一言不發,那眼神也不禁讓我打寒戰,再嘴硬也撐不過半分鐘。
好在他很快就消氣,願意陪我去抓黃鳝,雖然……
我中途睡着,醒來已經是早上。太陽剛從雲層裡探出一點光來。我趴在他背上,他一手提着水桶。黃鳝和鮮魚擠成一團,時不時有水濺到我腿上。水沾上魚的腥味,我聞到了,還有一股水果和花的甜味掠過鼻前,有葡萄柚,有金橘花,還有夏椿。士道身上發出的有汗水的味道,洗發水混合沐浴乳的味道,也有艾草的味道。一大捆艾草燃了好久,把我們都熏透了。
我扶着他肩膀,擡起身體,扭一扭脖子,再揉揉眼睛。眼前的風景更清晰了,真的已經天亮,我就這麼放心大膽,直接在野外睡起覺。
可如果不是他在身邊,給我一萬個膽子,我也不敢這麼做。
我低頭看着士道的後腦勺,柔順的,根根纖細有光澤的金色頭發。越來越習慣這樣的顔色,很久不見面,印象也強烈地烙在腦海裡。
“醒了?”他招呼道。
我點頭,“嗯,醒了。”稍頓,我又說,“我可以自己走。”
“算了,我怕你摔水裡。”
“那我再眯一會兒,你走慢一點。”我再次趴在他背上,把他脖子摟緊。寬闊的肩膀,黝黑健康的皮膚,不斷滲透的體溫。他的存在感把我的思考全部填滿,明明已經醒了,又變得意識朦胧。
他緩慢停下腳步。我擡起頭,越過他肩膀,看向他的臉。他側過頭,正在看我。平時總是充滿活力和嬉笑的雙眼,裡面的情緒十分溫和,又格外深邃,純淨通透至内心,好像要把我的靈魂吸進去。我留戀他的眼神,和他在田埂上停駐。日出神聖的寂靜籠罩了我們。
在玄關,他把我放下來,然後揉動胳膊。肩關節發出輕輕響聲。我端詳他的臉,充滿光明的身體輪廓。他彎腰脫鞋。我用手指撥開他面頰的碎發,把嘴唇覆蓋在他眼睛上。隻一瞬間,我加重這個吻。因為這具身體裡有光,有自己的記憶,有令心裡踏實的回應。我不斷撫摸,捕捉想要的一切。
我把他壓在下面,咬住、吸吮他的咽喉。突出的喉結上下滾動,他的聲音發熱。手緩慢擡起,繞過我的肩膀,輕輕貼在我後腦。他說,别急。
不急,他會陪我。
無論多久,他都會陪我。他不走。
于是我把他的手拉過來,貼在臉上,貼在嘴邊,咬下一口,嘗到淺淺的血的氣味。這樣不會好受,但他無動于衷,喘息裡滲出了甘甜。我确認,安下心來。他會一直陪我……
*
我痊愈了,那些隻在龍聖面前暴露的壞毛病也回來了,有時對他動手動腳,趁他背對着正在幹活,就撲過去吓唬他。雖然我很少得逞。他臉皮有多厚,膽子就有多大。或者說,他壓根不把這種惡作劇當回事,反而順勢往我嘴裡塞一根黃瓜。每天都要收獲好多黃瓜和番茄,就算是他,差不多也要倒胃口了。
今天是鄉下生活第十二天。昨晚又下一場雨,天涼快更多。我有更多理由把農活交給他。我做助教去了。兩個老同學正在考駕照,倒車總是不熟練。
“他真的好像那個士道。”有人舊事重提。
我問,“那你覺得,讓那個士道每天早起摘十二根黃瓜,我該給他開多少工資?”
“呃……這個數夠嗎?”
“天,你把我賣了算了!”
晚上回去吃飯,我和龍聖說了這事。他聽得一臉認真,然後問我欠條的格式。我不解。他比劃,直到目前,我欠他49根黃瓜的人工費。暫且不提49是不是準确數字,我還想找他讨房租和水電費呢。
“你真要和我算賬,那你就要欠一屁股債了。”我坐到他腿上,把他的臉皮往兩邊拉扯。
他身體微微後仰,頭擡高一點,但沒掙脫的意思,似乎隻是想把我看得更仔細。兩隻手也擡起來,環住我的腰,就這樣摟着。他一聲不吭,但因為這些小動作,我自覺認輸,把手松口,又給他揉揉臉。
“我可以在欠條上簽字。我欠你。”他忽地說。
“你什麼時候欠我什麼了?”
“不記得,不清楚,反正有這麼回事。”他笑起來,又說,“奶奶說她下周回來。”
“我知道。”我盯着他,“但你又不在群裡。我合理猜測,你私下和奶奶有聯系。你能和我同一天到這裡,也是因為奶奶在給你報信吧?”
“不止呢。你以為自己裝作在學校裡什麼都發生,做家長的看不出來呀?我是帶着任務來找你的。她要我好好看着你,陪你散心。”
他語氣平淡,也是因為事情徹底告一段落,現在不再有負擔,才能這麼輕輕松松談論吧。我不堪回首,懷疑之前自己掩飾得太差勁了。而實際上就是很差勁,還把那麼重要的U盤和錄音筆寄出去了,幸好收件人不是外人。
“我覺得我的任務還沒結束。”他說。
“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吧。”我靠在他肩膀上,“雖然我覺得你已經做得夠多了。”
“多嗎,今年才吃了幾個芒果,就給你吃成這樣了?在我面前,你能不能再貪一點?不然會顯得我很自作多情,怪傷心的。”
他裝作難過地歎息。我掐他一把,命令道:“那我今天晚上去房間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