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插入俞楓晚的心髒。他僵在原地,任由時霁握着自己的手貼在發燙的臉頰上。
雨聲漸密,時霁的呼吸變得綿長。就在俞楓晚以為他睡着時,少年突然開口:"我媽媽死的那天,也下着這麼大的雨。"
俞楓晚沉默。
"醫院打電話說你爸爸在開會,沒空來接我。"時霁的聲音平靜得像在講别人的故事,"我在太平間陪了她六個小時。後來保安趕我走,我就躲在307病房的櫃子裡,抱着你媽媽留下的圍巾哭了一整夜。"
俞楓晚想起母親确實有條心愛的羊絨圍巾,下葬時怎麼也找不到。原來...
時霁忽然劇烈咳嗽起來,整個人蜷縮成一團。俞楓晚幫他拍背,觸手全是凸起的脊椎骨,像一串随時會散開的念珠。
"睡吧。"他最終妥協,坐在床邊,"我在這。"
時霁的眼睛在昏暗光線中閃着奇異的光:"哥哥知道嗎?我每天吃三種藥。抗抑郁的,抗焦慮的,還有控制情緒的。"他指向床頭的背包,"但今天沒吃,因為想讓你看到真實的我。"
俞楓晚翻出藥瓶,标簽上确實寫着時霁的名字,處方醫生是某位知名精神科專家。用藥說明密密麻麻列了半頁紙的副作用:頭暈、嗜睡、幻覺...
"為什麼?"
"因為..."時霁艱難地支起身子,滾燙的額頭抵上俞楓晚的,"我想記住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細節。藥物會模糊記憶,我不要。"
他的嘴唇近在咫尺,呼吸帶着姜茶和藥物的苦澀。俞楓晚應該推開他,應該立刻離開這個危險的少年,但某種比理智更古老的本能讓他僵在原地。
"哥哥讨厭我嗎?"時霁輕聲問。
俞楓晚沒有回答。他不知道如何定義自己對時霁的感覺——恐懼?憤怒?還是某種扭曲的共鳴?
"那就是喜歡了。"時霁自問自答,嘴角勾起滿足的弧度,"沒關系,我可以等。"
他滑回被窩裡,很快因為高燒陷入昏睡。俞楓晚輕輕撥開他汗濕的額發,露出那張毫無防備的臉。此刻的時霁看起來如此脆弱,與那個在暴雨中大笑的瘋子判若兩人。
書房裡,俞楓晚撥通了林啟的電話。
"幫我查個地方,"他壓低聲音,"城郊的青山特殊教育學校,2018年到2019年間的學生記錄。"
"怎麼突然對這個感興趣?"林啟疑惑道,"等等...這不是你爸贊助的那所..."
"尤其是關于時霁的檔案。"俞楓晚打斷他,"醫療記錄,監控錄像,任何能找到的東西。"
挂斷後,俞楓晚打開電腦搜索母親的專利信息。公開記錄顯示,母親名下十七項設計專利中,有十二項在她去世後轉移到了父親公司名下。而根據時霁提供的錄音,這些轉讓很可能都是非法的。
窗外電閃雷鳴。俞楓晚回到卧室,發現時霁已經踢開了被子,浴袍散開,露出布滿傷痕的胸膛。最觸目驚心的是左胸上方的一個烙印——模糊可辨的"A"字母,像是用某種金屬模具燙上去的。
俞楓晚輕輕拉好他的衣襟,卻聽見時霁在夢中呓語:"不要...爸爸...我會乖..."
一道閃電照亮房間,俞楓晚這才注意到時霁的背包裡露出一個文件袋。他猶豫片刻,還是取出來查看。
裡面是一沓醫療記錄和照片。最上面那張讓俞楓晚的血液凝固——十五歲的時霁被綁在電擊治療椅上,眼神空洞得像具屍體。照片角落的日期是母親去世後一周。
文件袋裡還有一份警方調查報告,關于時霁母親沈清的死亡。法醫備注欄寫着:"手腕傷口呈現不同方向的切割痕迹,疑似非自傷造成。"
俞楓晚的手開始發抖。如果時霁母親的死不是自殺...
"哥哥...?"
時霁不知何時醒了,正支着身子看他,眼神清明得不像高燒病人。
"你媽媽她..."
"我知道。"時霁平靜地說,"我看了屍檢報告。但警察說是自殺,案子三天就結了。"他指向文件袋最底層,"直到去年,我才找到那個護士的證詞。"
證詞來自一位已經移民的護工,她聲稱在沈清死亡當晚,看見俞城進出過病房。但警方以"證據不足"為由沒有重啟調查。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麼用?"時霁苦笑,"你會相信一個'精神病'的話嗎?"
又一聲驚雷炸響,時霁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俞楓晚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将他攬入懷中。少年單薄的身體在他臂彎裡顫抖,像隻受傷的小動物。
"我會查清楚。"俞楓晚聽見自己說,"關于你媽媽,關于專利,關于一切。"
時霁仰起臉,淚水在眼眶中打轉:"為什麼突然願意幫我了?"
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同樣的孤獨。因為母親的遺囑說要保護你。因為...俞楓晚沒有說出這些理由,隻是輕輕擦去時霁眼角的淚水。
"睡吧。"他重複道,"我在這。"
時霁的呼吸逐漸平穩。就在俞楓晚以為他又睡着時,少年突然開口:"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喜歡你嗎?"
俞楓晚僵住。
"因為你和我一樣,"時霁的聲音帶着睡意,"都在心裡建了一座别人進不去的房子。"他的手指輕輕點在俞楓晚胸口,"但我的鑰匙,剛好能開你的鎖。"
雨聲漸歇,時霁終于沉沉睡去。俞楓晚輕輕抽出被他壓麻的手臂,站在窗前凝視破曉的天空。手機屏幕亮起,林啟發來消息:
「青山學校的資料找到了,但有點奇怪。時霁的檔案裡有一整年的記錄是空白的,而那年該校有四個學生死亡。更詭異的是,所有監控錄像都被洗掉了。」
俞楓晚回複:「繼續查。」
身後傳來窸窣聲。時霁坐在床上,浴袍滑落至腰間,露出布滿傷痕的上身。晨光中,他像個破碎的天使。
"哥哥看夠了嗎?"他歪着頭問,"要不要...看得更清楚些?"
俞楓晚應該拒絕的。但當他回過神時,自己的手指已經撫上時霁胸前的烙印。少年倒吸一口冷氣,卻沒有躲開。
"這是..."
"校規。"時霁引導他的手指描摹那個字母,"A for Animal,他們說我不配當人。"
俞楓晚的指尖發燙,仿佛那個烙印會灼傷他。時霁的心跳透過薄薄的皮膚傳來,快得不像話。
"疼嗎?"
"現在不疼了。"時霁湊近,呼吸拂過俞楓晚的嘴唇,"哥哥摸我的時候,我隻覺得癢。"
俞楓晚猛地後退:"你還在發燒。"
"那就讓我更熱一點。"時霁撲上來,将他壓在地毯上。少年滾燙的身體緊貼着他,眼中燃燒着病态的渴望,"反正我們都不是正常人,不是嗎?"
俞楓晚一個翻身将他反制住:"别得寸進尺。"
時霁在他身下笑得燦爛:"哥哥終于願意碰我了。"他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來,往這裡掐。媽媽說,愛就是疼痛的另一種說法。"
俞楓晚真的掐住了那纖細的脖頸,但力道輕得連紅痕都沒留下。時霁失望地撇嘴,卻突然感覺到一個輕柔的觸碰——俞楓晚的嘴唇印在那個烙印上,像在試圖吻去那些傷痕。
"不是這樣的..."時霁的聲音帶着哭腔,"你應該更粗暴一點..."
俞楓晚擡頭看他:"這就是你理解的'愛'?通過傷害和痛苦來确認存在?"
時霁的眼淚終于落下:"不然呢?誰會真心愛一個瘋子?"
"也許..."俞楓晚輕歎,"另一個瘋子會。"
電話鈴聲打破了這一刻的魔咒。林啟的來電顯示在屏幕上,俞楓晚剛接通,就聽見好友急促的聲音:
"楓晚!我剛收到匿名郵件,說秦世正在銷毀證據!還有...等等,郵件裡附了段視頻...天啊..."
"什麼視頻?"
"是你媽媽...和時霁的媽媽...在病房裡的..."
背景音突然變成雜音,通話中斷了。俞楓晚回撥過去,卻隻聽到忙音。時霁已經坐起來,表情異常冷靜。
"開始了。"他說,"我設置的定時郵件,看來有人坐不住了。"
"你做了什麼?"
時霁露出天真的笑容:"隻是把媽媽留給我的'保險',複制了一份發給所有相關人士。"他歪着頭,"包括你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