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沒死呢!”
賈母顫巍巍的聲線裡裹着雷霆之怒:“一個個打量着把玉兒往火坑裡推?鴛鴦!現在就套車送我去揚州!橫豎你們容不下我的玉兒,連我這把老骨頭一并攆出去!”
黛玉伏在她懷裡假哭,她聽見王夫人壓抑的抽氣聲,像隻被掐住脖子的鹌鹑。
“老祖宗息怒。”
邢夫人陰陽怪氣的調子飄出來:“要我說,林丫頭這病來得蹊跷。方才還紅潤潤的人,轉眼就吐血——莫不是沖撞了什麼?”
探春連忙幫着二房勸人:“大太太慎言!林姐姐素日吃的丸藥,不也有您院裡王保善家的經手?”
也對,好比那放利子,王夫人怎麼可能把風險都壓在自個兒身上。
惜春目光掃過滿地狼藉,突然嗤笑出聲,當看戲了。
“我的玉兒啊!我的敏兒啊!”
賈母激動到差點撞在紫檀雕花憑幾上,滿屋丫鬟婆子慌忙湧上來攙扶,倒把炕桌上的一整套汝窯天青釉茶具撞得叮當亂響。
王夫耳垂上的東珠墜子晃得厲害,像是暴雨裡打擺子的燈籠,“老祖宗明鑒,”她扶着玉钏兒跪下來,“李大夫明明說……”
在王氏的示意下,李纨害怕卻也努力去扯賈母衣角:“老祖宗萬萬不可!林妹妹病中糊塗,方才說的都是氣話……”
黛玉适時地又咳出一口血。也是雪,但比人血豔上三分,可在場無人會關注這個。
賈母突然抓起案上的汝窯茶盞狠狠摔到地上,碎瓷片濺到王夫人的靛藍色的裙褶上。
老人枯瘦的手攥住黛玉的手腕:“玉兒若要走,除非從我屍身上踏過去!當年敏兒去時……”
渾濁老淚砸在黛玉手背上,倒比那血更燙人。
“外祖母……”黛玉垂眸掩飾眼裡的淡漠,“玉兒不走,方才說回揚州,原是不舍父親留下的老宅……”
“你不舍得房子那死物,倒是舍得外祖母嗎?”
祖孫倆“抱頭痛哭”,王夫人薛姨媽還跪在地上,隻覺得臉被人啪啪啪打的生疼。
***
申時三刻,賈政的皂靴踏碎滿院斜陽,他剛下朝,官服上的鹭鸶圖案隐約沾着工部的墨香,卻在轉過影壁時被個匆忙的小厮絆了腳。
“老爺恕罪!”那小厮一見他,頓時抖如篩糠,“老太太氣着了,奴才去請太醫。”
本想罰人的賈政怒斥道:“那你還不快去!”
待小厮連滾帶爬走遠,賈政顧不得換下官服,先去正房給賈母請安,隻是剛到正院,裡面突然傳來茶盞碎裂聲,賈政眉心一跳,那根曾把寶玉打得皮開肉綻的戒尺好似在袖中隐隐發燙。
寶玉又闖什麼禍了?——他這麼想,但這次出人意料。
惹事的竟不是寶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