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賈赦踩着滿地的碎金晃進東院,他身形微胖,挺着肚子,腰間的和田玉佩也泛着光,像塊将融未融的豬油。
邢夫人正對手裡的賬本發愁,見丈夫進門忙堆起笑起身迎接他:“老爺今日怎得空……”
“你說那假正經也有今日?”賈赦徑自歪在暖塌上,靴底泥印蹭髒了靠背也不管,“聽說王氏在老太太跟前跪了大半天?”
邢夫人杏眼一轉,忙遞上鬥彩蓮花茶盞:“可不是?二太太這次可栽了大跟頭。”她忽地壓低聲音,“隻是那林丫頭,當真不一樣了。”
“不一樣好!好得很!”賈赦拍得桌幾砰砰砰響,“老二素日端着聖人門徒的架子,倒縱得婆娘算計孤女。”他忽地眯起眼,渾濁瞳孔裡閃過一絲精光,“去,把庫裡那架紫檀嵌百寶屏風明兒個給林丫頭送去。”
邢夫人險些潑了茶杯:“老爺!那可是太夫人留給您的……”
“婦人之見!”賈赦擡腳将填漆腳踏踹出丈遠,驚得窗外烏鴉撲棱棱飛起,“如今滿府都盯着二房的笑話,咱們偏要擡舉林丫頭。”他撚着胡須冷笑,“老太太最疼這外孫女,橫豎那些好東西将來……”
王氏千不好萬不好,但有一點也說的對,林丫頭終究還是得嫁人,林丫頭也是個傻的,老太太在時還能幫着她看嫁妝,等老太太……她一個丫頭片子還能帶走那麼多好東西不成?這阖府還不是他說了算?
邢夫人盯着賬冊上墨迹未幹的“三百兩”,忽想起前日王夫人克扣大房月例的嘴臉,銀牙一咬,從自己妝奁底層摸出支還不錯的點翠鳳钗:“再添這個,就說給林姑娘及笄賀禮。”
***
“二爺可聽說了?”鳳姐捂着肚子斜靠在床塌上,“今兒西府好大陣仗,太醫流水似的往榮禧堂跑。”
賈琏接過平兒遞過來的茶喝了一口,聞言嗤笑:“林妹妹這病秧子倒是會挑時候鬧騰,才消停幾日?”他忽地湊近妻子耳畔,些許酒氣撲在鳳姐鬓邊,悄悄說到,“莫不是瞧着寶兄弟要娶親……”
“呸!你離我遠點!”鳳姐捂住鼻子推了他一把,“你當誰都似你那找的那些莺莺燕燕?見天隻知道盯着爺們褲腰帶!”她白蔥似的手指戳上賈琏眉心,“滿府的富貴倒有半船是從揚州擡來的,林姑爺少說也有百萬兩雪花銀填了國公府窟窿,如今倒嫌人家孤女病弱?”
賈琏也假裝被她戳得的後仰,腰間羊脂玉佩撞得茶盞叮當響:“你倒是護得緊。”他看着鳳姐手腕上新得的翡翠镯子,“前兒往鐵檻寺送棺椁的車轍印足有三寸深——鳳辣子何時改行當菩薩了?”
窗外忽地滾過悶雷,驚起滿院的鳥蟲,平兒悄無聲息地合上窗扇,将風雨攔在外面。
“我的好二爺你又好到哪去,”鳳姐忽地笑倒在錦緞堆裡,“修大觀園時您經手的黃花梨木,可比老祖宗屋裡的還多出兩車呢。”
染着鳳仙花汁的指尖劃過丈夫衣角,聲音不鹹不淡,“那會子你從揚州采買的戲子……”
賈琏猛地擒住她手腕:“好你個水晶心肝玻璃人!”他瞥見妝奁那邊新打的點翠頭面,忽地笑出聲,“薛家當票還在庫房落灰呢,你倒有閑錢給林妹妹送禮?”
暴雨傾盆而下,淹沒了滿室狼狽為奸金石交鋒的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