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教廷唯一的聖子,就隻有這點能耐嗎?”
緒蘭跌倒在訓練場上,他大口喘着氣,手裡刻印着聖紋的白銀長劍滑落插進草地裡,鋒利的劍刃還傷了他的手掌。
受盡教皇寵愛的聖子,至高權柄的繼承者,整個國家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存在,同時也是教皇收養的孤兒,沒有教皇一脈的血統和優于世人的天賦,在神眷的光輝下普通人是平庸且無能的。
“您基礎真的太差了,哨兵最重要的劍藝您連B都拿不到,以後作為聖子怎麼令衆人臣服?”
緒蘭淡淡應了一聲,教皇一脈都是向導,他是第一個哨兵聖子,教廷中沒有合适的教習,這位是從聖騎士軍團中調過來的,在劍藝指導上對他格外嚴格。
面對不思進取的學生,教習隻能長長地歎一口氣,“每天訓練的時間隻有這麼長,如果您想技藝有所精進可以在其他時間請教您的教皇,和您一樣還是十七歲的時候,他已經全項目拿了S。”
緒蘭眼睛一亮,“您說冕下嗎?您知道冕下以前的事?”
“啊……”教習有一瞬間的晃神,被埋葬的記憶會将人帶回遙遠的時代,“……我和他以前認識。”
“我想知道……”
“今天的訓練到此為止了,聖子請回教廷吧。”
“……好。”緒蘭從草地上起身,訓練場的大理石浮雕大門同時也是教廷的側門——自耶伐利亞接過教皇的權杖後教廷就被完全封死,沒有屬臣,沒有仆從,長久的時間過去後也隻是緒蘭陪他一起無法填充這偌大的教廷。
為了年歲漸長的緒蘭,耶伐利亞在教廷外圍再建了一座訓練場,算是唯一能和外人接觸的地方。
浮雕大門被打開,純黑的小狗乖巧地坐在門口,緒蘭走上前将它抱在懷裡,
“你是在等我嗎?好乖。”
小狗對着緒蘭身後吠了兩聲,緒蘭轉過頭去隻看見教習的背影在漸行漸遠,“怎麼了嗎?”
小狗卻不再發出聲音,低頭埋入緒蘭的懷裡去舔舐他被劍刃劃破的傷口,恐怖的傷口貫穿了整個手掌,之前流出的鮮血大半凝結在傷口邊緣,隐隐約約能看見下方白色的骨頭了。
“是這個嗎?我已經沒事了,你看已經不滲血了,我們去找冕下吧。”
大理石門關上時伴随着厚重的響聲,即使是側門奢侈的教廷也要做到雄偉華貴,多次疊加渦卷結構的蕪荽,鼠尾草,百裡香,互相纏繞勾結的球蘭,鐵線蓮,紫藤——浮雕中用了無數種植物作為邊角花紋的裝飾,而正中心巨大的白薔薇是一切供奉與崇拜的焦點。
教習終于敢轉過頭去看門上的白薔薇浮雕,白薔薇是教皇的象征,占據着教廷每一處紋飾的中心,也烙刻在他身上聖騎士軍團的輕铠,記憶順着白薔薇的藤爬上來,那些不甘于被埋葬的過去勒在脖頸上要将人扼殺。
06
與建築上的裝飾素材不同,教廷的花園内種植着遼闊的紅玫瑰花海,緒蘭身為神聖象征的第二位格,卻不知為何喜愛這種豔麗俗氣的花朵,耶伐利亞寵愛他,也在一夜之間将教廷内所有的白薔薇換成了紅玫瑰。
緒蘭摘下幾束最為鮮豔的重瓣玫瑰,仔細掰下莖杆上傷人的刺,這些綻放的花朵将會被裝飾在教皇的寝宮,成為黃金與寶石下的一點柔和修飾。這曾是耶伐利亞的一句輕輕吩咐,被緒蘭當成了一天之中最重要的事情。
半幹的汗液黏在衣料和皮肉之間,蒸發時帶來一陣涼意,緒蘭打了個寒戰,他擡頭看見原本晴朗的天空已被烏雲遮蓋,
“要下雨了。”
教廷所在的聖城一年四季如春,既是春城也是多雨的城市,特别是這個時節天氣說變就變。
小狗“汪”了一聲算是贊同他,緒蘭抱起紅玫瑰沖進灰白花崗岩的長廊中,他的影子掠過廊柱上的螺旋刻紋,不知為何,緒蘭總是将這個場景記得格外深。
耶伐利亞在聖殿接見屬臣,多年過去他的容貌依然維持在二十來歲的青年模樣,純血的神裔是不老不死的,是永恒的。
因為教廷不允許外人進入,他會通過魔法影像與屬臣交流。
“使用聖女的事情我已經決定了,伯爵閣下隻需要執行就好。”
“……是,冕下。”
緒蘭在此時走進聖殿,他大膽且放肆,抱着玫瑰花直接在教皇的大腿上坐下,與耶伐利亞共享黃金十字星下的至高王座,他也是羞澀而膽怯的,隻輕輕喚了一聲冕下,不敢與那位伯爵對視,沒有注意到對方死死盯着他的黃金瞳。
耶伐利亞有些不悅,“退下吧,另外關于婚姻财産的新法條我們之後再商讨。”
伯爵不甘地低下頭顱,此時他能說的隻有一句:
“是,冕下。”
伯爵的魔法影像即刻消失,在緒蘭看來就像是一個活人在原地憑空消失,他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之前伯爵所在的地方。
“這是魔法,以後我會教你的。”耶伐利亞許下不會實現的承諾,他牽起緒蘭的一隻手,用拇指撫摸他被劍劃傷的傷口,“你真是太不小心了。”
裂開的皮膚在指尖淡淡的光輝下愈合,留下一點點新肉生長的癢意後使一切恢複如初。
“每天訓練回來總要帶點傷,是不是教習對你太嚴厲了?我替你換一個稍微溫和的好嗎?”
緒蘭搖搖頭,他不在意訓練的成績,卻不想在冕下面前表現出退卻的意向。耶伐利亞還握着他的手,教皇冕下的手因為隻會觸碰絲綢與權杖所以格外柔軟,緒蘭不禁紅了臉,他從耶伐利亞大腿上站起來,“冕下,我給你帶了玫瑰花。”
“乖孩子,我們回寝宮吧。”
他們一同走下聖殿的台階,雨已經降下來了,絲絲雨線避開他們的身形,打濕台階兩旁的雕像,緒蘭走在耶伐利亞身後半步,他總是這樣,一直在追逐教皇的路上。
“冕下,下雨了。”
“多雨的時節也到了,怎麼了嗎?”
“一開始下雨的話……就會比較冷。”
耶伐利亞輕笑一聲,“你從小就是這樣,怎麼會這麼怕冷?”教廷的大門為他們敞開,冰冷的花崗岩走廊上已經鋪好了柔軟的羊毛地毯,牆壁上的燈也點亮了,琉璃燈罩下透出明黃色的暖意。
“謝謝冕下。”緒蘭低着頭笑,雖然這不是他最想要的,但他的确擁有耶伐利亞全部的寵愛,他人隻能敬仰跪拜的教皇,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做到一切。
他擡起頭,看見自己拉長的影子投射在教廷大理石廊柱的螺紋上,耳旁響起微風吹過的沙沙聲,他不需要向另一邊去看,庭院中玫瑰花輕輕搖曳的模樣早已印刻在他的腦海中,他懷抱中盛放的紅玫瑰,他的心,也随着輕風一同搖曳,也将一同贈予教皇冕下。
“緒蘭,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他敬愛的教皇耶伐利亞轉過身來,突然頓了下,有些難以出口,可一切是早已決定的,不是嗎?
“我要使用聖女了。”
聖子與聖女,是兩個完全不對等的概念,聖子是教皇權柄的繼承人,聖女卻是從貴族中挑選出來用秘法洗滌了血脈的少女,她的後代血統裡不會摻雜一絲一毫她的痕迹。前者是光明與榮耀的未來,而後者自甄選後就會被限制行動,完全是為了誕下聖子的存在。
但地位的懸殊差距不能給緒蘭帶來喜悅,因為聖女是需要與教皇結合的。
“為,為什麼?冕下不是有我了嗎?”
“緒蘭,我向你保證我和她不會有孩子。”或許是意識到這的确有愧于緒蘭,耶伐利亞皺着眉蹲下來,使得緒蘭能俯視他,“永遠不會有新的聖子,隻有你,緒蘭,我永遠隻有你,隻是我需要一次結合。”
“那我……”緒蘭噎住了,他怎麼能說“那我也可以”呢?
我也是哨兵,我也可以和你結合。
“沒有什麼可以動搖你的地位。”耶伐利亞擡手去搓撚緒蘭鬓角的碎發,他以為這隻是不安,“我會補償你,向我提要求吧,無論多少都可以,我會滿足你想要的一切。”
“冕下說是我想要的一切,那可以包括不使用聖女嗎?”緒蘭慢慢露出一個笑,像他金色的頭發一樣是最陽光,最幸福的笑容,從他一金一綠的眼睛裡落下幾滴眼淚,落在盛開的玫瑰花上,像清晨的露水襯得鮮紅的花瓣更嬌豔,
“肯定不可以的吧。沒關系,冕下都說了會補償我的,冕下就請去做吧。”
那一刻,耶伐利亞的心髒有一瞬的悸動,他想推翻之前訂下的所有計劃,但那是不可能的,他的王位永遠搖搖欲墜,隻有無盡的屍體與鮮血才能撐起至高的王座,他要别人的白骨來填充下面填不滿的深淵。
這樣做是很虛僞,可他本性就是虛僞又醜陋的人類,他能說什麼呢?他隻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