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青紫色的天空尚未被黑暗吞沒,安東尼奧的房間裡隻點了一盞煤油燈,透明玻璃與鐵絲纏繞下的燈光太過微弱,隻夠照亮他身上幹淨整潔的禮服。
凱撒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您找我有什麼事?”
“我很抱歉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安東尼奧露出一個禮節性的微笑,“出于資金方面的原因,‘斷喉者’暫時不會開展刺殺行動了。”
“……這個暫時,是多久呢?”
“或許會要三到五年,我相信你也知道,同時維持一間酒館和一個傭兵團的運轉,還要做許多其他的事情,這并不容易。”
“不過……”安東尼奧話鋒一轉,微微眯起了眼,“如果您願意和我穿越北地最貧瘠之地,前往聖都刺殺獅鹫公爵的話,無論成敗,都算您完成了契約,我和我的傭兵團也會竭盡全力治療您的狼狗到它痊愈為止。”
凱撒輕輕嗤笑一聲,他沒那麼傻,“斷喉者”不再行動多半是從聖都那邊傳來的指令,而主謀獅鹫公爵忌憚的是卡羅琳娜堡的海港與北地的崛起,能讓他們停下計劃的……看來,卡羅琳快要回來了。
“當我穿過北地最貧瘠之地與南方繁華富裕的聖都,見識過貧民的困苦與貴族的奢靡,再加上您的勸導,終有一天我會明白自己的使命,放棄聖子的身份而成為國王,是嗎?”
安東尼奧并不感到驚訝,“您竟然已經知道了。”
凱撒的視線落在安東尼奧身後牆壁上那套暗紅色的铠甲上,即使大半的樣貌已經被黑暗所吞沒,但孱弱的燈光下還是能看見一點若隐若現的暗紋,如果在太陽的照耀下,那應該是玫瑰的模樣。
“您從未刻意隐瞞這件事。不過我也很驚奇,這個國家裡竟然還有國王的擁趸。”
“在當年名為‘絞肉機’的叛軍進攻王城時,是我的先祖帶着最年幼的王子殿下逃出重重圍剿。”安東尼奧收起笑容,他眼中赤紅的決心比那顫動的燈光更像是火的顔色,在百年前他的血統曾有着與任何一位公爵等同的地位與尊嚴,也曾是所有血性與忠誠所向往的最高榮耀。
“您才是聖都的主人,國王才應該是這個時代真正的主宰。”
凱撒搖了搖頭,這個國家中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比他更加清楚,耶伐利亞是一位多麼稱職的統治者。
“這個國家已經在教皇的帶領下走向了繁榮昌盛,它不需要一個突然多出來的國王。”
“的确……教皇帶給了這個國家強盛與富足。”這一點是連安東尼奧也無法否認的,“但隻要教皇在位一天,這個國家就永遠隻是他一個人的國家,在這樣的集權之下,陰暗的角落會一直存在,您在警察總局看見的那些事情也永遠無法改變。”
“這個國家應該是屬于人民的。隻有國王能帶來這樣的改變。”
凱撒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渴求,就好像一瞬間回到了初入北地時,他看向于連那雙因為畏懼權威而低垂落寞的眼睛,他的野心與幻想迅速擴張到尚未了解的警察總局,再到完全陌生的遼闊北地,甚至在這一刻囊括了整個龐大而精密的國家,某種烙印在血脈中的東西從未消逝,它一直在咆哮着要求它的歸來。
心底響起了一個聲音,它于此不斷地鼓動:
“答應他!答應他!就是這一刻,就在這裡,答應他!然後取回屬于你的一切!”
凱撒暗暗咬下牙,他早已不是能予取予求的聖子殿下,他知道自己沒有與野心相配的實力。
他選擇無視自己心底的聲音。
“我不贊同您的看法,這個國家有教皇就夠了。”
“您真的認為那位教皇是一名稱職的統治者嗎?他能為了權力将國王一脈屠殺殆盡,這種冷血專制的人無法給國家帶來光明的未來。”
凱撒輕輕垂下了眼,沒有人再比他清楚耶伐利亞的陰險虛僞與權欲熏心,“不用再說了,我是不會當這個國王的,契約的事情我會自己解決。”
既然是他所創造的契約,那他總會有辦法解除的。
凱撒離開了安東尼奧的房間,不知不覺間酒館已經開始了今天的營業,吧台前零零散散坐了幾名客人,吟遊詩人也已經在台上唱起了那首低沉悲傷的民謠。
凱撒站在原地沉默許久,最終他沒有去找吟遊詩人,他從啤酒桶那給自己接了一杯,随便在某個客人身邊坐下。
“嘿,你知道當今教皇的名字嗎?”
面前的客人有些驚慌又疑惑地看着他,這種尊貴又禁忌的存在并不是酒館微醺時的談資,“兄弟,你問這個幹什麼?”
“說說呗,隻要你說今晚你的酒我就請了。”
“嘿嘿,這可是你說的。”已經喝了幾杯的客人聽到酒就放下了戒備心,“在現任教皇剛出生時,老教皇就預言這個國家的未來會被寄托在他身上,所以将聖都的名字賦予了他。”
“耶路撒冷,是吧?”凱撒努力笑了笑,舉起了自己的酒杯,“來,幹杯!”
原來他所熟知的那位教皇冕下,原來隻是個偷取他人身份的竊賊。
27
“怎麼喝了這麼多啊?”
安妮嫌棄地提了提凱撒的後衣領,卻還是在他的面前扔了一塊熱毛巾。
凱撒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他能感覺到酒精正在從他的血脈中迅速蒸發,無論他喝下多少都無法阻擋清醒的來臨。
“謝謝你,安妮。”他用熱毛巾擦了擦臉,“下次我替你上工吧。”
“你最好記住你這句話。”安妮看着他還能自己站起身,說明并沒有醉到意識不清的地步,“要不要我扶你上樓?”
“不用,你是……”凱撒剛走沒兩步,就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面前的吟遊詩人替他說完未盡的話語,“安妮是女孩子,總會有些不方便的地方。”
他笑着看向懷裡的人,“我帶你回去休息,好嗎?”
凱撒沉默了一會,然後乖巧地點了點頭。
吟遊詩人領着凱撒上樓回了房間,細心地喂他喝了點水扶他上床,坐在床邊靜靜地陪着他入睡。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夜空中的烏雲從穹頂落到天際,嚴實的遮蔽下沒有洩露一絲光芒,仿佛從今晚看去是無法再見到明朗的未來。
吟遊詩人輕輕撩起凱撒臉頰邊的碎發,栗色的碎發在茫茫人群中普通又毫不起眼,這是他為自己施下的魔法。
“長大了不少呢……”
“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