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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來到這個地方,莫名的難受依舊籠罩在凱撒心頭,他跟着狼狗穿過兩棟繁華高樓間僅容一人通過的陰影,從寬敞明朗的大道隻需要一個轉彎就能走進另一個褊狹而肮髒的世界,空氣裡發酵着貧窮的酸臭味,當狂歡和希望被外面的高樓盡數掩蓋時,一切體面都與這裡無關,幾塊木闆和布簾就可以容納人類最赤裸的需要。
追随着記憶中的味道,狼狗最終停在街道盡頭的一道窄門前,相較于其他拿塊木闆當門的房屋,能帶把鐵鎖的這裡已經算好的了。
凱撒敲了敲門,許久沒人應答,于是他用手握住生鏽的鐵索,随着魔法的光輝消散,鎖芯從中間平整地斷開,咔哒的聲音微弱而難引注意。
裡面的小屋并不寬闊,僅能容下一張床和一排簡單的儲物櫃,唯一耀眼的是貼咋牆壁上那張鑲嵌了金箔的高等教育入學通知書,是靠在床頭剛好能仰望的位置,右下角蓋着已然褪色的暗紅色紋章,盡管隻使用過一次,凱撒還是認出了那是黃金權戒的紋章。
狼狗在潮濕的房間内嗅了嗅,用藏在軟墊裡鋒利的爪子去勾門後的某處,細小的裂縫在陰暗的角落裡被盡數掩蓋,可還是藏不住那塊已經剝落的石塊,兩枚戒指從後面的空洞中掉出來。
——黃金權戒的出現對凱撒而言并不意外,或者說,與于連再次會面那一刻,他的心裡就已經知道了全部的真相。
但他從來沒想到會再見到這枚紅寶石權戒,或許是于連在歸還黃金權戒時見到了它,被這切割完美的表面上血一般的光澤所誘惑,再次抛棄良心帶走了它——不必斥責後者的行經,足足一枚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比黃金更為耀眼,世人都渴望着榮耀與負擔。
凱撒撿起兩枚戒指,卻僅将那枚紅寶石戴上自己的拇指,不出所料,依舊是那麼契合,這枚戒指的命運早已與他綁定。
“你是怎麼找到這裡的?”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将凱撒的思緒從遙遠的過去拉回,他看見于連因憤怒而顫抖的臉龐,就好像看見來到北地的第一天,他牽起于連的手訴說自己的野心時,那雙驚喜又依賴的眼睛。
他害怕這雙眼睛,他害怕與于連的再會。
而面前的故人率先發問,“好久不見呀,凱撒大人。”
“哦不對,你現在已經什麼都不是了。”
凱撒苦笑了笑,兩人之間無需過多言語,他們曾是排擠中互相扶持的朋友,各自心中都已明了對方的目的,也知道一切已經不可挽回。
當于連抽出腰間學員用制的警棍向他撲來時,凱撒就發現了——這種速度與力量略微超出了正常人的水平,雖然僅限于最劣等的D級,但于連似乎是覺醒了哨兵的潛能。
原來如此,這三年他真的得到了不少改變,如果自己沒有來到這個地方,于連或許真的能擺脫這個狹小又破舊的房間,一躍成為受人尊重的人上人。
可還是太慢了,在凱撒眼中于連的動作實在是太慢了,他輕而易舉地抓住對方手中的警棍,将其搶下而後丢棄在一旁。
“于連,你已經用黃金權戒得到了你想要的,我不會拿走你得到的一切,我隻是将它還給它的主人。”
于連惡狠狠地瞪着凱撒,他恨面前這人突如其來的實力,明明三年前還是一無是處的廢物,他更恨對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悲憫的,悲哀的,憑什麼你能比我高一等?
“你又有什麼資格從我手裡拿走它?你就配得上這枚戒指?”他再一次沖上去抓住凱撒的衣領,後者愣了愣并沒有避開,“你如果不是傍上那個聖都的大貴族,你又憑什麼成為北地大公的書記官?明明你連一點天賦都沒有,就是個廢物。”
“告訴我,你是怎麼成為那個大貴族的養子的?聽說聖都流行養男寵,你是靠賣屁股爬上他的床嗎?”
“于連!”
凱撒被他說得又羞又惱,旁邊的狼狗叼起後者的衣領将他甩了出去,于連和他的警棍一樣,摔在了無人問津的角落。
凱撒握緊了拳頭,兩枚戒指将他硌得生疼,可他還是忍下了怒火,在看了一眼牆上蓋着紋章的入學通知書後,和狼狗一同走出了這間所剩無幾的房子。
外面已經落了薄薄的一層雪,狼狗在凱撒面前俯下身,示意他坐上自己的脊背,期望以這種不能人言的方式安慰他。
凱撒笑着接受了這份安慰,他爬上狼狗的背,皮膚下柔軟的皮毛與溫熱的體溫驅走了内心的不快,可正當他們準備離開時,于連追了出來。
于連止不住自己的眼淚,也止不住這一切的發生,他窩囊又憤怒地從地下抓了兩把雪扔向凱撒,沒有扔中,他就不停地扔,
“凱撒!你個婊子養的雜種!你不是說要給我更好的生活?!你他媽又憑什麼搶走我往上爬的機會?老子從一開始就知道你是個騙子!
“你嘴上說着什麼要改變,要幫我,但從一開始你就和那些貴族老爺沒什麼差别,你一直在享受我永遠得不到的東西,不然你憑什麼瞧不起我和那些警察?憑什麼局長死在你的辦公室你卻能摘得幹幹淨淨?憑什麼你能擁有現在的力量?”
“你明明跟我一樣,本來就是個什麼都做不到的廢物!”
在那一刻,凱撒仿佛看見了來到北地的第一天,于連看向自己的眼睛——無論他撒過多少謊,那雙眼睛中被生活所壓迫出來的悲哀與失望是無法僞裝的,一無所有的小蟲子向每一個上位者都伸出了期待的觸角,期待他們能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年輕的自己狂妄地收下了期待。
過往重重地叩問着他的心髒,要求他再一次在命運的十字路口做出選擇,
可凱撒微微張開口,說不出任何言語——他終于明白,自己哪是害怕與于連的再會,他是害怕他人施加于自身的期待,他害怕的是自己血統中的責任。
夜晚是最深邃的黑暗,看不清前路,他隻有孤獨的一個人,又該怎麼走向聖都最遙遠的頂端。
連狼狗都停下來了,它轉過頭看向凱撒,仿佛它和世界都站在同一邊,要拷問自己的抉擇。
那個藏在心底的聲音,隐匿于精神海之後的存在再一次出現,它告訴凱撒:
“你不應該再度逃避你的責任與命運,走下去,再一次牽起這個人的手,告訴他一切都已改變,新的時代已經來臨,不需要謊言與冷漠,不需要踩踏他人的生活——告訴他你會帶給他更好的未來。”
可是當于連的雪球砸中凱撒的臉頰,當冰冷的雪水滑入他的脖頸,他抓住身下狼狗的皮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