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昏暗的内閣中隻有紅龍的一副挂毯被束起，無星無月的夜晚帶不來多少光亮，怒氣未消的凱撒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安東尼奧，他看不見對方的神情。
“你當時到底在想什麼？！”
“陛下，我認為現在最應該做的并不是建設議會廳。”
“那你說，我應該做什麼？”
“壓迫到了哪裡都不會改變，一個自由建言的場所也不能帶來什麼變化，我希望您能從根源上斷絕這個問題。”安東尼奧緩緩擡起頭，堅定的紅色眼眸直視凱撒的臉龐，“我希望您能消除貴族這個階級，就趁這次收回王領的機會，将所有貴族的土地全部收歸于您的手中。”
“我與玫瑰騎士團将堅決擁護您的命令。”
“……你知道你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言論。陛下，貴族們并不将您視為真正的國王，他們隻是機緣巧合從教皇的統治下解脫，所以想利用您作為實現他們利益的傀儡。”
“貴族的土地與特權是他們的根基與後盾，也是導緻壓迫的直接因素，被壓迫的人民看不到希望，哪怕他們的生活有了希望，也隻會成為新的壓迫者。”
“隻有消滅這種名為貴族的特權，讓人民看見不一樣的道路，您才能真正統治這個國家，我們的國家才有可能不再有壓迫。”
“不，不……”凱撒轉過身避開安東尼奧的目光——他無法否認後者話語的正确性，但褫奪全國的土地必然會引發貴族階層的劇烈反抗，他不得不承認現在的自己還需要貴族，短時間内他無法建造一個新的體系來維持自己的統治。
“你所說的事情或許在未來能夠做到，但對現在來說還太過遙遠了。我交待你的事情做得怎樣了？”
安東尼奧垂下眼，再次低下頭，“……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東沙大秘寶再現于世的傳聞已經在聖都中傳開了，有不少貴族已經出錢加入了這個探寶計劃，現在新建的探寶銀行每天都是人滿為患。”
“這點你做得不錯，再加大力度，我希望這股尋寶熱能将聖都所有的貴族都裹挾進來。”凱撒的手指隔着玻璃窗撫摸着夜空中遙遠的未來，“在這個夏天結束前，必須要把杠杆加到最大。”
所謂秘寶再世的傳言肯定是假的，不過是一個從貴族口中摳出錢的經濟泡沫。
“是……”安東尼奧咬了咬下唇，他知道凱撒剛剛登基，一切政策的推行都需要金錢，但在他看來作為國王更應該在政治方面下定決心。
“陛下，我還是想……”
“紅龍大公閣下，”凱撒踱步至他的身邊，在難以視物的黑暗中跪伏與站立的距離被無限拉大，唯有那頭金發的光輝與國王王冠上數千顆寶石的輝煌鋒芒畢露地壓下來，讓人有一瞬的呼吸阻滞。
“您的血脈以忠誠和榮耀著稱，您的家族與您所做的功績無可企及，往後隻要您願意繼續跟随我的腳步，我承諾紅龍的名字将永遠是美德與名譽的象征，是這個國家中第二尊貴的名字。”
“隻要您願意繼續跟随我。”
有什麼東西伸到了安東尼奧面前，他下意識警覺起來，但随後他才發現那不過是凱撒伸來的手。
“起來吧，安東尼奧閣下。”
凱撒扶着安東尼奧站起身，送他出了内閣，通向外界的那扇小門輕輕關上，紅龍的挂毯随之落下，這間正六邊形的逼仄小房間也完全陷入黑暗之中。
覺醒了血脈中的能力後，凱撒已經不需要借助任何光源就能在黑夜中清楚視物，他熟練地打開太陽挂毯後的魔法機關，走進地闆下那條漆黑的地道。
陳舊的密道還是用古老的石磚砌成的，極為狹窄幽長，一眼望過去看不見盡頭——這裡本來是用作國王逃生的最後通道，但因為剛好連接着通向寝宮的螺旋樓梯，如今被凱撒用來作為回去休息的捷徑。
——卡羅琳代表着北地的利益，并且對于聖都的一切有着強烈的仇恨，一旦無法顧及北地的發展，她勢必會站在我的對立面。
高跟的鞋底踏上古舊的石磚，清亮的響聲回蕩在僅容一人通過的密道當中，盡管偌大的王城現下隻有凱撒一個人，但一次又一次的腳步聲不斷重疊，振蕩在這看似逃不出去的囚籠，便像是有什麼跟在身後一樣……
——東沙的克利奧帕特公爵和西山的大主教雖然支持我登上王位，但他們從來沒有提供過實際的援助，一直在局勢之外觀望，如果有一天我無法掌控形勢，他們也不會為我提供任何幫助。
似乎馬上就要走到盡頭了，盡頭也不過是一片黑暗，過于敏感的聽力在這時捕捉到一些不該有的聲音，是宮外夜色中的鳥鳴？是滲透在石磚間的滴水聲？還是潮濕角落裡蟲豸足節的爬行聲？一切混雜成空洞詭異的交響曲，在腦中上升交織成低語的幻想……
——獅鹫雖然獻上了王領的名單表示忠誠，但他在教皇病退時發起了對北地的戰争，無論他是否存有野心，都必須小心提防。
凱撒終于走到通向寝宮的螺旋樓梯下，他擡起頭，國王的寝宮和教皇的聖殿一樣，是這個國家建築與權力的最高峰，層層盤旋的樓梯不斷向上，通向一個孤獨的漆黑深淵。
——安東尼奧跟着我從北地走到聖都，他的能力與忠心不容置疑，但是他已經不是百年前純血的紅龍，他有自己的想法與信念，他隻會忠于他自己的國王。
凱撒劃亮指尖的火焰，點燃牆壁上的燭台，一股陰寒的，不知何處而來的冷風卻在下一刻吹滅了這微弱的燭火。凱撒在黑暗的裹挾中才驚恐地明白過來，他隻有孤身一人。
無論是誰也好，實際上都不會支持他，人們聞着利益而來，得不到利益就走，沒有人會選擇他，他永遠會是獨身一人。
就像他在北地的那個凜冽的夜晚，命運重重叩問他的心髒，可是夜晚是最深邃的黑暗，看不清前路，他隻有孤獨的一個人，又該怎麼走向聖都最遙遠的頂端。
寒冷的風吹過凱撒的後頸，他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恐懼，轉過身逃跑一般跑過狹長的密道，跑回内閣，在長桌下方的暗格中，他死死抓緊了從北地帶回來的唯一一樣東西
——那枚紅寶石的權戒。
不知是否是窺見了凱撒的境遇，另一件曾在北地相識的舊物也在此時出現在凱撒眼前的長桌上。
——那本神秘的白羊皮書。
52
亞茨拉菲爾的書架中，耶路撒冷打量着眼前的青年，與上次見面已經時隔近一年，對方已經有了許多變化，挺拔的肩膀披上了紅裘，燦爛的金發承載着王冠，和無數次預言中的未來已别無二緻。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凱撒的語氣冷漠而疏離，他并沒有認錯人。
“我來找你，是為了驗證我所見的未來。”耶路撒冷向他伸出手，“我想看看你手中的物品。”
凱撒咬着下唇猶豫了些許，最終還是張開手掌，那枚紅寶石權戒靜靜躺在他的手心。
“你想要驗證什麼樣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