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路撒冷并沒有回答他，而是接過那枚戒指在眼前好好端詳一番，過于碩大的紅寶石會讓人懷疑價值的真實性，但血一般鮮紅的光澤在完美切割的表面流淌，是僅有神明才能創造的奇迹與美麗。

“這枚戒指是耶伐利亞贈予你的嗎？”

“……是。”

“他當時有跟你說過這枚戒指的來曆嗎？”

“……他說憑借這枚戒指，即使離開他身邊也能調動教廷的一切，你們教廷有這種東西嗎？”

“從古至今，從未有過一枚戒指能成為教廷象征的例子——但某種意義上來說，哥哥對你說得并沒有錯。”耶路撒冷将這枚血一般的寶石戒指平舉在凱撒眼前，“這麼長的時間你都沒發現嗎？這并不是紅寶石。”

過于真實的光澤在表面流轉，使一般人很難懷疑這枚紅寶石的真實性，但在仔細觀察後仍可以發現，寶石内部有什麼液體在狹小空間内流動的迹象。

“這裡面是哥哥的血，是神血。”

“神血亘古不變的鮮紅讓你以為這是枚紅寶石，實際上寶石的外殼不過是最普通的玻璃。”

“而如同哥哥所說，隻要任何一位教士認出神血的存在，他都會為你奉上他的一切。”

“你說的……是真的嗎？”凱撒緊緊盯着那枚寶石，不可置信地呢喃着，“那是不是說明……他的确是……愛着我的？”

一股溫暖的熱流從心髒奔湧至四肢各處，無論是北地的寒冷，戰争的痛苦，或是王城的孤獨都在這一刻被驅逐出身體，這份溫暖比當初得知欺騙時的絕望來得更洶湧更猛烈，使他不得不雙手掩面，雙膝發軟，差點要在耶路撒冷面前就此失态。

“太好了……他是愛我的，冕下是愛我的……”

“緒蘭·凱撒，開啟新時代的國王，你不應該耽溺于情愛之中。你必須知道，這枚戒指是你殺死耶伐利亞的唯一機會。”

凱撒猛然擡起頭，金綠的異色瞳瞬間從溫情中迅速冷淡下來，“你在說什麼？”

耶路撒冷漠然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對于神裔來說，神血既是最不可割舍的珍寶，也能變成緻死的毒藥——隻需要一滴，與任何世俗之物混合讓他喝下，你就可以殺死一位神裔。”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凱撒一把搶過耶路撒冷手中的權戒，“我知道你被耶伐利亞搶走了教皇的位置，你們之間要怎麼争是你們的事，别把我扯進來。”

“你仍然深陷于與貴族的争權奪利中，你忽視了沉默的教廷與它的從衆，以緻于你并沒有發現，曾經屠殺國王血脈，掠奪國王王冠的耶伐利亞，才是你最大的敵人。”

“而我，耶路撒冷，會幫助你開辟屬于你的光輝未來。”

“你是因為自己沒把握殺了冕下，才想着讓我動手。”凱撒将那枚神血權戒再一次戴上自己的拇指，他輕輕握着那枚虛假的紅寶石，仿佛握住了此生所有的勇氣，使他可以忽略一切被刺破的真相，“讓你失望了，我從來就沒有殺了冕下的想法，過往沒有，未來也不會有。”

說完，他揚起下巴，轉身頭也不回地向着離開亞茨拉菲爾的書架的方向走去。

注視着凱撒離去的耶路撒冷面無表情，同樣的場景他早已在未來的映像中所見過，一切都未曾偏離預言中的軌道，當緒蘭·凱撒戴上王冠的那一刻，他就無法避免與耶伐利亞不死不休的命運。

53

尊貴的王城和神聖的教廷于聖都的正中央毗鄰而建，早在百年前人們就認為這兩幢建築間已經完全隔絕，但建成之初，一道隐秘的長廊就在悄無聲息中溝通着這個國家最尊崇的兩處宮殿。

不知從何時起，這條走廊就存在于凱撒的記憶中，當他入主王城後，不需要多少時間他就找到了這條熟悉的道路。

國王的紅裘，國王的王冠，繡滿紅玫瑰的披帶，金色流蘇的肩章，白底金邊的長袍外套，柔軟絲綢的領巾，一件又一件地被丢棄在長廊的地闆上，到最後凱撒身上隻剩一條純白的長褲和同色的蕩領襯衫，還有拇指上的一枚紅寶石戒指。

跨過最後一塊澄黃重晶石的地磚，就到了白色大理石的教廷，凱撒的步伐越發急促起來，他從一開始的緩慢步伐，到逐漸小跑，最後他再度奔跑于教廷的長廊上。

他奔跑過空無一人的長路，那些庭院中的玫瑰花都枯萎了，青年挺拔的身影飛速掠過教廷大理石廊柱上的螺旋刻紋，與幼年時那個奔跑在孤獨與恐懼中的少年的影子重合，共同在追逐一個遙遠而觸不可及的名字……

他終于抵達了自己追尋的地方，在無盡台階與層層雲翳之上的，宛如通向神國的大門一般的聖殿——可原本半開式的聖殿已經被教堂象征的十字尖塔封頂，受人瞻仰的王座和十字星都不可再見，那扇白薔薇浮雕的大理石門是那麼高俊而巍峨，仿佛就是要将他擋在聖殿之外，不得進入。

凱撒一步步走近聖殿的大門前，他将手掌覆在門上，嘗試去推動它，可之前無數次的失敗嘗試後這一次也不會成功。

枯敗的玫瑰在他另一隻手中死而複生，掉落在緊閉的大理石門前，緒蘭向着不可視的門内喃喃述說道：

“耶路撒冷告訴了我戒指的真相，冕下，你明明……可為什麼你還不願意見我？我到底要做得多好，你才願意見我？”

“我已經回到了聖都，我已經得到了王冠。”

“貴族的問題比較棘手，但在秋天來臨前就可以解決。”

“我到底還要做得多好……”

凱撒将額頭也抵在手背上，那顆碩大的紅寶石硌得他很疼，高處稀薄的陽光在他藏起來的臉頰上映出一道晶瑩的水光……

“我想見你，冕下……我好想見你，我有好多問題要問你，有好多事情要告訴你……”

“緒蘭……”

“我的緒蘭……是不是你……”

在厚重的大理石門後，耶伐利亞顫抖着伸出手，将手心覆在了與凱撒同樣的位置。

在穿過漫長的時間與地域後，兩人的心意終于在這一刻抵達了同樣的位置，卻在這最後一道阻隔的石門前被隔絕，再多的話語和觸碰都無法為對方所知所感。

如果可以的話，他多想就這樣走出去，擁抱他又在哭泣的緒蘭。

但是——

在絕對的黑暗中，陰影已經完全吞沒了十字星的榮光，黑色的經脈扼住耶伐利亞的喉嚨，在他伸出的手上，純黑的血管已經突入甲床之下，使他十指的指甲崩裂碎落。

痛苦使他不得不如蟲豸一般蜷縮起身體，但耶伐利亞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移開手掌。

無論如何，他也不願意被緒蘭看見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