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陳雨涵【十五】

[大鵬一日同風起]：“沒，我隻是……”

聽到他支支吾吾的聲音，陳雨涵一下子想起了她此生最大的心理陰影。那是一節體育課，她和同學一起打羽毛球，出了一身的汗，在經過操場時，忽然看見好幾個跑回去的同學正折返回來，而班主任跑在他們後來，似乎很想努力追上他們。

這是在幹什麼，不是來找她的吧？

然而，命運無視了她的祈禱，其中一個女生大喊着：“陳雨涵！你妹妹跳樓了！”

轟！

她當時就覺得，天塌了。

很快，班主任老師跑到她面前：“陳雨涵，你快去校門口，你妹妹骨折了，你陪她一起等家長來接。”

“我妹跳樓了？”她反應不過來。

班主任老師一頓：“她從樓上摔下來了，人沒事，但是站不住，你快去陪陪她，她已經被送到校門口了。”

然後她忘了自己是怎麼暈暈乎乎，一身冷汗地來到校門口的，她隻記得妹妹看起來依然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甚至問她的第一句話是：“好可惜啊，我沒有穿越。”

她扇了妹妹一巴掌。

妹妹捂着臉，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她，忽然就蓄起好大兩泡眼淚，洩洪一樣全都沖下了臉。

“哇！”妹妹大哭着，陳雨涵看得又急又氣，包裡又沒有紙，她用沾滿鉛筆水墨油漬的粗糙袖口，在妹妹臉上使勁抹了一把，于是眼淚均勻地糊在妹妹的臉上，像剛被抹布擦過的玻璃。

陳雨涵也剛上六年級，說的話口無遮攔：“你怎麼想到跳樓的，你怎麼敢的，你把爸爸媽媽和我當什麼了！”她絞住妹妹的手，勁大到要把人掰碎。

“沒，沒，我沒有，我隻，我隻是……”妹妹哭得哽咽，手動不了，腳也動不了，低着頭想躲也無處可去，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每個字都在空氣中發顫。陳雨涵拽着她，非要她說完這句話。

“小蔣、小魏、小胡她們……要和我玩……我隻是……不想，不想和她們玩……就被，被，被堵在了牆角！我，我，我沒有路可以走……”

妹妹沒再說話。她隻是呆愣愣地看着窗外。

啜泣聲越來越響。

陳雨涵使勁捏着妹妹的手。世界模糊又清晰，像不小心戴上了外公的老花鏡。一滴眼淚砸在手背上，流進妹妹手心裡。她這才意識到，她也跟着哭了。

那天姐妹倆抱在一起使勁哭着，一直哭到鄭女士來接她們。鄭女士一進學校就肅着一張臉，讓妹妹檢查身體有沒有意外，妹妹的腳自然是劇痛不已，根本站不住，也動不了。鄭女士沒有罵班主任，而是選擇信任她，讓她帶着兩個女兒去醫院。那天下午鄭女士單槍匹馬闖進了校長辦公室，誰也不知道談了什麼。

陳先生難得放下生意，趕回家來。那是陳雨涵第一次聽到父母吵架，爸爸說：“我讓你在家多關心兩個女兒！”媽媽說：“你早幹嘛去了？裝忙啊，繼續裝啊，對我們母女不聞不問！”

後來，陳先生也去了學校。不知道他和監控室的安保員談了什麼，但是他在餐桌上對妹妹說：“原來我們星星每天上學都會和保安問好呀。他一直記得你。看來，還是要相信世界有正義。”

妹妹的眼睛亮晶晶的。

陳雨涵幫妹妹推了半個月的輪椅，搬了一個月的作業。後半學期，全家給妹妹上陣做陪練。不僅是訓練她的危機躲避意識，也科普其他的安全常識。鄭女士開始教女兒們做飯，重點不是做飯，而是握刀。

“你要習慣菜刀的重量，”鄭女士說，“廚房是你的戰場。”

住校之後，陳雨涵不再做飯，直到很多年以後，她再次走進廚房，才驚覺菜刀其實很輕，比她有印象的時候輕很多。但是她小的時候，就能在媽媽的陪伴下，擡起菜刀，沿着雞肉的紋理，切下細細的肉絲。菜刀很重，但是隻要不怕拿起，能拿起來就沒有問題。

不過，但凡一切能夠重來，她都希望妹妹可以先學會保護自己。妹妹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總是不知道和她說的話有沒有被聽進去。

“聽着，如果有人在學校裡欺負你，你一定要盡可能躲開。”陳雨涵告訴大鵬，“别受傷，然後找老師，找校長反映。也可以和你的父母說。不要受傷，先保護自己，往人多的地方躲，打不過就跑，大不了不上課了。”

其實，陳先生在某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問她：“如果是你遇到這樣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陳雨涵想也沒想：“打回去。”

“那如果對面人多你人少，他們也都比你強壯呢？”

“……那就跑。”她心裡不甘心，“憑什麼打我，我下次單獨找機會，一個一個打回去。”

陳先生笑了：“涵涵倒是很有血性。你像男孩子。”

陳雨涵有點不舒服。但是被父親誇贊，她也很自豪。

“但如果是星星或者你媽媽遇到這樣的事情，你希望她們怎麼辦？”他問，“也是打回去嗎？”

陳雨涵想了很久。她想到電視劇裡常演的那種窮兇極惡的匪徒，還有那些藏在街頭巷尾的流氓。她已經比同齡的女生都高了，班裡的男生她可以掰掰手腕，但是在更強大的力量面前，她渺小的就像一顆玉米。

“我希望她們保護好自己。”陳雨涵說。

跑也好，躲也好，大哭大叫，砸壞路人的所有東西，隻要能堅持一段時間，隻要能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