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蓮是城北布記向氏的丫鬟。
做了幾年向大小姐向雲錦的貼身婢女,她分外欽佩自家小姐。
每當看見對方,眼裡都盈滿亮晶晶的光。
而向雲錦也确實擔得起旁人的崇敬。
父母早逝,親戚無用。
向雲錦作為獨女,芳齡十八的她身子骨柔但性格果決強硬,幾乎是一人撐起了偌大的家業。
可人們往往帶有偏見。
女子之身使得旁人甚至親人皆多以苛責異樣的眼光看她。
為堵住悠悠衆口,向雲錦隻得招個贅婿進門。
那人名喚徐介,儀表堂堂,家世清白。
又因性子溫吞,他在向雲錦面前總是小心翼翼不怎麼吭聲。
因此成親以來,向雲錦風風火火采購布匹,徐介安安靜靜讀書科舉。
她在外面奔波跑生意,他在書房默寫溫習。
雖說生活也算圓滿和諧,但共處的時間确實不長。
除卻吃飯時在随口聊聊兩句,兩個人幾乎沒什麼交流。
不過這也正是向雲錦需要的。
她招婿是堵旁人口舌,又不是做善事拉個祖宗回家養養。
所以對于徐介的知趣,她很滿意。
日子也就這麼不鹹不淡地過着。
直到……
“我家小姐最近好不對勁!”
彩蓮拉着宋青君的手,闆着臉神色嚴肅地說道。
“小姐之前不常在府上,多是在鋪子裡核算或是在外談價。”
“可最近她卻總和姑爺一起,每天在畫舫觀曲,在茶坊聽書,膩膩歪歪地完全不像她了。”
“而且……”
想到今日瞧見的畫面,彩蓮抖了抖。
唇色被咬得發白,她額頭也滲出層層冷汗,打濕了發絲。
感受着她的恐懼,宋青君伸手回握,将對面的手完全包住。
商徽雨也站到側邊,攬過彩蓮的肩膀。
“發生什麼了?你别怕,慢慢說。”
她們齊聲安慰道。
手與肩上的溫暖點點融入骨血。
彩蓮看着兩張覆滿關切的臉,鼻頭一酸。抽出隻手狠抹了下眼淚後,她繼續說了下去。
今日原是向雲錦與一合作了多年的布商細談貨量的日期。
可到了約定的時間,向雲錦仍悠閑地坐在涼亭裡。
倚着亭柱,她背對着一池開得正好的荷花,笑盈盈望向面前人。
徐介正幫她畫小像,眼裡也滿是情意。
彩蓮走進時看到的便是這郎才女貌恩愛綿綿的畫面。
她不由得皺起臉。
她覺得現在的小姐很陌生。
雖說她心裡也想小姐和姑爺兩人多過些甜蜜時光,可是——
她知道小姐想做的不是安于宅邸被打扮得漂漂亮亮作為裝點的雀兒。
向雲錦是遨遊長空的鷹。
她有情,但定不會拘于小情小愛,她要去開疆擴土,在商界打下自己的版圖。
這正是彩蓮分外敬佩的。
因此她看小姐如今這模樣,愣了。
腳步頓住,彩蓮心裡蓦地冒出個奇怪的想法。
眼前的小姐真的是小姐嗎……
不不,怎麼會不是呢?
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荒唐念頭吓到,彩蓮趕忙搖搖腦袋回神。
接着想到外面催得緊,她飛快踩着碎步走近,俯身行禮。
“小姐,老布商那邊派人來催了。”
無人應聲。
心裡莫名有些打鼓,彩蓮不敢擡頭,隻低着腦袋無措地望向腳尖。
時間一點點流走。
前方仍是寂靜無聲。
撲通,撲通、撲通撲通……
逐漸加速的心跳聲直擊耳膜,彩蓮終是憋不住了,揚起頭。
“小姐——”
聲音卡殼了。
眼前,女人柔和地微着,可嘴角翹起的弧度分明分外僵硬。
眼睛黝黑,但是是空洞的。
與宋青君那般因盲而稍顯無神的情況不同,向雲錦眼裡沒有絲毫生氣。
呆闆的就像木偶。
身上亮麗的襦裙與金燦燦的配飾不僅沒讓她沾染活氣,反而更顯詭異。
彩蓮見這情形,遍體發寒。
明明日頭正豔,可不知是否因臨近池邊又有亭子遮擋,她無端覺得格外陰冷。
這時,肩膀搭上了隻手。
雞皮疙瘩頓時瘋了般全冒了出來。
她僵硬地轉過頭,隻見徐介那挂着溫潤笑容的臉。
“雲兒說今日同我在一起,你去謝絕了那人吧。”
臉背對着日光落了陰影,笑容似是滿懷深意。
彩蓮完全沒聽進去,呆滞望着,吐不出一個字。
對面笑容不變,肩上的手卻像利爪般逐漸收緊。
疼痛讓她驟然緩過神。
“是、是……”
她趕忙腿打飄地匆匆離開了此地。
但始終有道燙到灼燒肌膚的視線刺向身後。
似乎有隻吐着信子的蛇正吊着眼陰狠地盯着她。
直到轉過彎,彩蓮緊貼上牆壁滑落在地才覺得那如芒在背的窺視逐漸淡去。
她隻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沒見過這番陣仗,完全慌了神。
住不住地粗聲喘氣,她胸脯劇烈起伏,感覺肺快要炸了。
腦子也紛亂如麻。
彩蓮已陷入了小姐被奪了魂的恐慌中。
她懷疑是話本裡的什麼狐妖精怪鑽出來附到了姑爺身上,然後将小姐的魂魄吃了去。
如不找人除妖,她,還有整個向府可能遲早都要成為盤中餐!
猛地想到這一點,彩蓮瞪大眼。
顧不上腿打顫,她匆忙扶着牆站了起來。
她要救出小姐和姑爺!
她不能讓那妖怪肆意破壞向府!
被這強大信念支撐着,彩蓮走出府外。
她想找人求助。
可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她分外迷蒙。
有人能幫她嗎?
能幫的會幫她嗎?
内心猶如火烤,眼前暈開光暈。
彩蓮感覺自己快被毒辣的太陽烤化了。
她隻能如行屍走肉般拖着自己朝前走,最後,竟不知不覺來到了宋青君她們攤前。
兩個姑娘看起來沒大她多少。
可彩蓮心莫名一動。
如沙漠之人久逢甘露,她見到了一線生機,匆忙走近……
“兩位大師,求求你們幫幫我家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