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曜先是一怔,随即将其一把扯了下來。這東西挂得本就不甚牢靠,他下手也又快又重,一下子就捏在手中。
許是先由極細的狼毫寫下,再用刀雕刻好,是很普通的手藝。
但這字,他認得。
黑貓被扯得猝不及防,吃痛乍起,不滿地沖着夏侯曜呲牙。夏侯曜捏着木牌,力道之大,恨不能當場捏碎了它,他站起來走到香案前,将其置于燭火之上——
“倏。”
忽然,殿上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夏侯曜将指尖懸停在燭心上,雖并未聽出是什麼動靜,卻也沒有四下探尋,反而擡起頭看向佛容。
“噗噗噗噗噗——”
圍着正殿一圈的香案上,燭火一個接一個地熄滅。聽聲音,并非以人力吹滅,而是被小石子一類的東西生生打滅的。
這間正殿過大,窗子又高又窄,燭火熄滅後,霎時間便陷入了灰蒙蒙的境地。
“我不會出聲。”夏侯曜将木牌放入懷中,語氣淡然:“神佛面前,不必動粗。”
無人回應。他自顧自道:“我生母卑微且早逝,養母也不過是一介不甚受寵的妃妾,且我性格軟弱又無能,實在不是争帝位的人選。”
頓了頓,歎氣道:“大哥又何必如此想要置我于死地。”
黑暗中,一道男聲突兀地響起:“六殿下既已料到太子殿下布的棋,還說自己無能嗎?”
夏侯曜的臉上揚起一抹苦笑:“四年前,倒是真無能,竟看不透大哥的心思。可若是大哥不曾對我出手,我也不必處處提防。”
“……”
“今日,大哥非要動手嗎?”
黑暗中的聲音再次響起:“六殿下,忠君事主,今日不得不得罪了。”
又是忠君事主。
人人都有自己的君、自己的主。夏侯曜略有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大哥若是想殺我,便殺吧,左右這條爛命也是一文不值。隻是,回去複命時還請轉告大哥,我這般無心帝位、隻想好好活着的弟弟,并非他當務之急需真正除去之人。”
“請六殿下不吝賜教。”黑暗中的聲音近了幾分,同時,一把冰涼又沉重的物什也搭在了夏侯曜的肩頸上。
“三哥與九弟所出同宗,乃帝後之子,不知比我要尊貴多少。”夏侯曜面色無波、語氣平靜:“他日若要繼承帝位,如何也輪不上我。”
這也是令他感到疑慮的問題。
“六殿下此言差矣。殿下可有三殿下與九殿下不曾有的眷顧。四年前,若非少師大人于澤州救駕,殿下此刻,怕是連骨頭都枯了。”
夏侯曜攥緊袖下的雙手。因方才種樹、祈福之事對宇文淵生出的那點蕩然心緒,立刻消散,隻剩憤恨。
宇文淵為人嚣張跋扈,做事從不懂得低頭,更不屑于步步為營,卻不知自己能擔得起任何後果,旁人呢?他呢?
他自然明白,宇文淵根本不曾将他的願望放在心上。為他祈福?不過又是少師大人布的一局好棋罷了:“他隻是奉旨救駕。”
“是嗎?可太子殿下近來卻聽了不少閑話。少師大人将欺辱您的雪狼全殺了,又向聖上求賜婚,還在皇後娘娘與德妃娘娘面前多番維護您……”
夏侯曜聽着此人的語調愈發地陰陽怪氣,仿佛自己是那勾欄瓦舍中賣唱又賣身的妓子,勾得宇文淵神魂颠倒,連君命都枉顧了,心中頓時升起一股邪火。
他時時刻刻都不忘提醒宇文淵小心行事,可宇文淵從不聽他的,他又能如何?就算不曾合作利用,難道他還能殺了宇文淵不成!
“……”一瞬間,夏侯曜倒還真是有些想了。他尋着肩頸上的劍刃觸感,想象将它刺入宇文淵的身體,看着那張永遠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臉上笑容盡失,逐漸變得驚愕、憤怒與不堪……
狼狽至極。
他比宇文淵強。
他一定要比宇文淵強。
“既如此,不必多言。動手吧。”
劍被高高揮起。突然,“叮——”的一聲,好似是一枚暗镖打在了劍刃上,一雙手也從身後挾制住了夏侯曜,按下他準備擡起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