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月都來。”
得虧是瑞豐攙扶在袖下的手捏了一把,夏侯曜才回過神來:“……那、那是……是我身邊的人。叫他獨自出宮,我有些不放心,便請皇城司的大人相随,二人也可有個照應。”
“原來如此。殿下,此人于四年前為殿下種了幾顆聚緣樹,還為殿下挂了許多祈福所用的香囊,就在後院的那顆最大的梧桐樹上。梧桐樹主尊貴,傳言乃鳳凰栖息之地,兆頭極好。”住持笑着做出“請”的手勢:“殿下是否有興趣移步——”
“不了。”夏侯曜起身的動作比言語更快,似乎身上被什麼東西所糾纏、沾染,他一邊拍着衣袍,一邊走向正殿。
住持在身後神色疑慮,但也并未再說什麼,跟了上去,聽夏侯曜繼續道:“今日來,是為滄州百姓祈福的,并非、并非為他人……正事要緊。正事要緊。”
聽着,倒像是在自言自語。
住持覺得這位皇子有些古怪,似乎不止是在說服他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殿下——”
“我說了不去!”夏侯曜停住腳步,猛地回身,走回住持身前:“他既是我的人——既說了是我的人——為我祈福等一幹事宜便都是他應盡的本分!難道還要我親口謝他,再賞他一袋銀子不成!”
他說完回身想走,又似有未盡之言,再次折返,看着毫無章法:“還是說,他有别物想要,住持知道!”
住持神色驚愕,合掌後退半步,不住地念起了“阿彌陀佛”:“殿下恕罪。”
“你也要我恕罪!”夏侯曜壓着聲音:“好似我是那多不近人情之人?!”
“殿下,老衲并無此意。”住持還算鎮定,按下心頭的疑慮,好言勸道:“殿下此番論述,甚是有理;老衲也隻是想請殿下觀賞庭院,并無他意。惹得殿下誤解,是老衲的過錯,還請殿下諒解。”
瑞豐扶着主子的手稍微用力捏了捏。夏侯曜呼吸幾次,略略停當:“……罷了。”
他忽然感到疲憊,隻想好好睡一覺,什麼都不想。休息便是休息。
交易便是交易。
住持也不再言語,二人一前一後地默默進入正殿。
「正劍既揮邪山并倒,法雲初蔭火宅随涼。」高穹殿宇的門上提了這樣一副字;一尊端坐的佛像正對着殿門擺放,置于層層疊疊的黃帳内,占據了大半間屋子;頭頂華蓋與綢條亦是正黃,表為正氣;四周牆上的壁畫以深紅色為主,看着有些年頭的滄桑感。
“殿下請當心門檻。”
夏侯曜跨過足至膝蓋的門檻,跪在六十六個蒲團中的其中一枚上,面前的香案比人還要高,上頭正燃着好聞的檀香。他擡眼望向這尊高大到幾乎不見頂的佛像,心中并無寸縷安甯。
許久,他冷聲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
衆人見他如此形容,哪裡還敢多言半句。住持攜衆做法事的沙彌們,與夏侯曜帶來的人一同後退,直至退到殿外,并吩咐寺内僧人切莫入内打擾:“陳内侍,殿下今日是否身子不适?”
“是有些。”瑞豐瞟一眼身旁的侍衛:“殿下一向體弱多病,若是身子不适,心中自然也不會痛快。住持别往心裡去。”
“老衲不敢。隻是殿下這般不适,仍舊強撐着趕來進香祈福,實在是……”住持搖着頭:“唉,殿下無礙吧?”
“無礙。住持寬寬心。”瑞豐微微一笑:“許是前線尚未有消息傳回,殿下瞧着聖上茶飯不思、憂心不已,自然感同身受。”
“聖上仁厚愛民,殿下亦是國朝人子典範啊……”住持朝皇城的方向遙遙拜了拜,如同站在餘慶帝面前一般恭敬:“堰舒定會如聖上與殿下心中所願,國泰民安。老衲無用,會日夜祈福。”
瑞豐斜眼偷瞄着霍刀:“是啊。前線戰事風波不斷,将士們在外搏命厮殺,殿下同聖上一般愛民如子,自是擔憂,終日懸心不已。”
住持合掌,又是一拜。
霍刀卻宛如一尊石像,一動不動、毫無反應。
瑞豐在心中罵了一句,面上笑着:“住持,殿下虔誠,必要誦經祝禱、祈福許久,你我便在外頭候着,等殿下萬一有何吩咐。”
“自是、自是。”
殿内的人并未聽到外面的對話,隻是近乎呆滞地看着佛像,無悲無喜的神明俯瞰塵世欲海中的凡人,如此已有半炷香的功夫。
什麼都沒想。
夏侯曜隻是出神地看,耳朵捕捉着香與燭燃燒的絲絲響動,心中默數時間。
“喵——”忽然,寂靜無聲的殿内傳來一聲貓叫,一隻純黑色的大貓從佛像身後探出腦袋,它看了看四周,又慢悠悠地踏過滿殿的蒲團,來到夏侯曜身前。
夏侯曜盯着它。這貓倒是不認生,站定後竟然一歪身子,倒在他的腿邊。他伸手去逗弄它的下巴,撓得它舒服地伸展四肢,嘴裡“咕噜咕噜”地直叫。
貓脖上挂着一個不甚響亮的小鈴铛,一塊拇指大小的木牌和鈴铛拴在一起。夏侯曜一邊問:“你叫什麼名字?”一邊去看木牌。
上面清晰地刻着一個「曜」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