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快快快!再快些快些!動作麻利些!别管他們!先滅火再說!”瑞豐一邊指揮着宮人們行動,一邊跨進宮門朝殿前奔來,因着太過急切,還不小心撲倒在地:“哎呦……”
聘羽走下台階去扶。瑞豐來不及道謝,嘴裡哆哆嗦嗦地念着殿下,同時遞上一張卷起的紙條給夏侯曜:“霍大人方才用信鴿傳來的!”
夏侯曜展開一瞧。紙條上隻有一個字而已,他卻看得呆住了,許久才緩緩擡起頭:“……不可能。”
“殿下,确實是……”瑞豐趕緊扶住他:“此事非同小可,殿下還是早做打算為妙!”
“他怎麼敢……”夏侯曜咬牙切齒:“我要殺了他!!”
瑞豐擡眼悄悄看他,神情十分擔憂,卻不敢再出聲了。
聘羽問:“怎麼了?”
瑞豐瞧自家主子咬牙切齒,似乎全然未聽到問話,正要回答——
“轟”的一聲巨響,突然間,西側殿的房頂整個坍塌了,院内頓時塵埃蕩起。
似乎是下意識的,聘羽迅速伸出胳膊将夏侯曜攬在身後,俨然一隻護崽的母雞:“當心!”
夏侯曜看着她的動作,愣住了。
與此同時,一道尖細尖細的聲音傳來,音量也極高,實在是架勢十足:“九殿下到——”
話音未落,夏侯昀便自宮門外大搖大擺地走進來。他背着一雙手,身上穿着一件極亮的翠白色衣裳,卻還尤嫌不夠似的,将幾枚白色的玉墜挂在腰間,相互碰撞之下發出清脆的聲音,在黑夜裡格外地抓眼引耳,而夏侯曜是明白的,他從前可不敢打扮得這樣張揚。
因着十分忌憚宇文淵。這位無法無天的幺皇子這輩子最怕的,并非帝父皇母,而是一個臣下。
十五歲那年,金枝玉葉的皇子不滿帝父拒絕自己的出征請求,便在暗地裡買通下頭的軍将,竟私自跟着大軍出征。
而當時帶兵的人,正是宇文行郎與他那剛剛年滿十七歲的長子宇文淵。
彼時的夏侯昀不過還是個毛頭小子,滿腔熱血罷了,哪裡懂得又見過真正的血染戰場。兩軍遭遇、兵刃相見,他一遇眼前血肉橫飛的場面,頓時給吓得尿了褲子,跑又跑不了,隻能靠着年紀尚小體力好,動作也還算靈敏,左躲右閃,最後裝死保了一命。
當耳邊不再有刀叉劍戟與血肉之軀相觸的聲音,夏侯昀才将身上的死屍推開,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污,打量四周。
就在這時,他瞧見了一個人。
戰場上遺留着數不盡的死屍,零零散散地倒在周邊,而戰況最激烈的地方,早已堆積如山,形成一副堪比煉獄般的場景。
夏侯昀看到,在那血海屍山的頂上,居然站着一個人。
那人手中握着一柄劍,身上的戰甲幾乎破碎殆盡,形容也狼狽不堪,額前幾捋碎發污濁,遮住眼睛,浴血滿身。
那真真是泡在血水中爬出來的,葷不像人。
四周到處都是戰火遺留下的痕迹,零碎還活着的人不多,而夏侯昀見了此番景象,幾乎要不受控制地跑開,隻想跑得遠遠的,雙腿卻軟得要命,未能成行。
傍晚的餘晖,映照血海屍山上的紅與黑,那血人緩緩轉頭,與夏侯昀對視。
那雙眼睛、那道目光、那張臉……夏侯昀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堅信在那一刻,自己見到了從地底下跑出來的活閻王。
當年,年僅十七歲的宇文淵已有三年的征戰歲月,卻是經此一戰,才将這活閻王的名頭傳播開的。他看到夏侯昀,忽然幾步從屍山上跳下來,走到夏侯昀跟前。
擡手,便是一劍穿喉。
夏侯昀始終都忘不掉那雙血紅色的眼眸,事後,他為此做了半個多月裡的噩夢,醒後也瘋魔地覺得自己連命帶魂,都在宇文淵的股掌之間緊攥。
夏侯旸去看他,被他死死地抓着衣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那不是人的眼睛!那不是人的眼睛!”
那是殺得起了興、紅了眼的征兆,眼中容不得活物的存在。
當日,若非宇文行郎及時出手,夏侯昀明白,自己早已是宇文淵劍下的一縷亡魂。
旁人的嚣張跋扈,或許還有虛張聲勢的嫌疑,可宇文淵不會。
這一點,夏侯昀比任何人都清楚。
後來,餘慶帝知曉此事,夏侯昀便被狠狠地責罰,最後是闆子都用上了,半個多月裡連床都下不了。
經此一事,宇文行郎父子又救了夏侯家的人一命,餘慶帝怎能不氣這個不聰明卻能惹禍的幺子。
堰舒上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宇文淵鐘愛于亮色,為此,餘慶帝還特許他上朝時都不必着朝服,這便也是太師府獨一份的殊榮,宇文淵此人又肚量極小,見不得旁人與自己一般,這在堰舒也是人盡皆知之事,更沒人不知他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隻瞧他幹出的那些荒唐事便可。
然而今夜,夏侯昀卻打扮得如他一般,一瘸一拐地走進錦心宮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