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是複雜的、多面的,柳宸一直相信這句話。但她沒想過,這一天,真正看到自己母親的多面性的這一天會是這樣可笑的一個場景。
這其實不是第一次,而且,柳宸有預感,這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小診所離家住的院子并不很遠。
李梅在路邊停穩、鎖好車子,就直接頭也不回地邁進了小診所的大門,當然,身後跟着沉默不語的柳宸。
她看着母親堅定離去的背影,一下有些恍惚。
自己仿佛不是來看病的,倒有點像是自己非要巴結着母親去個什麼地方,還是求了很久才被不情願帶去的那種。
小診所的招牌藍底白字,上面印着醫生的名字,很顯眼。招牌底下的卷閘門高高地收着,後面垂下來的幾條塑料簾子阻擋着外面的灰塵,大門旁邊還開着一個帶有防盜網的窗子。
這樣的小診所其實還挺常見的,幾乎每片居民區都有一個。
住在附近的居民有個什麼小毛病一般都不會直接去醫院,麻煩不說、開銷還特大,很多都是來這兒簡單處理一下就好了,既省時間又省錢,見效還特快。
柳宸來過這個小診所,每次一走進去就能聞到一股濃郁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
她還記得,有一次得了個小感冒還是發燒什麼的,母親也是帶她來的這裡。當時,醫生簡單聽了下病情描述,又問了幾個問題,直接就問,想打針還是想吃藥。
打針見效會快一點,吃藥其實也就那樣,三五天的就好了。
那天離開小診所的時候,柳宸帶着一包裝滿了小包的藥,每個小包都是紙片現疊的,包進去的是各種各樣、五顔六色的藥片或膠囊,一次用水送進去一包,方便又省事。
這個時間,小診所裡的人并不很多,柳宸等了沒一會兒就輪到自己了。
她往前邁了幾步,坐在了穿着白大褂的醫生旁邊的凳子上。
這個醫生看起來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戴着副呆闆的黑框眼鏡,很随意地坐在木制高腳凳上,旁邊就是堆滿了各種瓶瓶罐罐的木制桌子和置物架。
“怎麼了?”醫生看着坐在自己旁邊的柳宸問。
柳宸剛打算說話,就聽到李梅滿臉急切地搶先一步回答:“我家閨女摔了一下,你給看看,看怎麼能處理一下,消消毒。”
關懷備至,心急如焚。
“摔哪兒了?”醫生繼續淡淡地問道。
李梅這次倒是不接話了,直接上手扯下了柳宸的口罩。
柳宸想要說話的嘴張了張,愣是被李梅的動作硬生生地擋了回去。
“呦,”醫生看到口罩下的摔傷痕迹也是吓了一跳,仔細看了兩眼後接着說,“你這是什麼時候摔的?看着好像有一段時間了。還有,你這是怎麼摔的啊?”
他說完話便直接起身,背對着柳宸,伸手在旁邊拿起鑷子和一些小棉球,又開始在一堆瓶瓶罐罐裡挑挑揀揀,思考着用什麼藥更合适。
“我下午上學的時候騎自行車不小心摔倒了,就,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什麼東西了吧,我也不知道。”這次是柳宸說的話。
醫生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擰開一瓶奇怪顔色的藥水,拿起鑷子,夾起小棉球浸濕,開始輕輕地在柳宸人中附近的傷口處點蘸消毒。
嘴唇附近一下子變得涼涼的。
傷口處的刺痛感并不很強,鑽進鼻子裡的那股味道倒是有點奇怪。
柳宸隻能感覺出來那是藥,一點也察覺不出這到底是什麼藥水,不像酒精有那麼強的刺激性,好像也不是碘伏。
她好奇地看向藥水瓶,卻隻能看到一個光秃秃的瓶子,并沒有貼着什麼明确的标簽。
“這麼長時間?”醫生似乎有些詫異,“那你一整個下午都幹什麼去了?”
“上學。”柳宸尴尬道。
“下回可不能再這樣了啊。”醫生說着話停止了動作,把夾着的小棉球丢進了旁邊的垃圾桶。
他剛剛處理的時候似乎感覺到了一些雜草和灰塵,幾乎已經和傷口表面的膿液融為一體了。
“摔傷了的話一定要及時處理傷口,你看看,你這麼拖的話,你這個嘴唇現在都已經腫成什麼樣子了。”醫生換了一個小棉球,重新浸上藥水開始擦拭。
“嘶。”柳宸感覺到小棉球按壓了一下自己腫起的上嘴唇,輕輕吃痛了一聲。
醫生稍稍停了下動作,朝旁邊的李梅看了一眼後,又重新思忖着手下的輕重繼續幫柳宸處理傷口。
“是啊,你這多讓我擔心啊。”站在一旁的李梅突然和藹溫柔地說道。
柳宸聽見這話,心裡滿是疑惑,這個時候,她真的很想看看,她的母親這隻在外人面前才會流露出的母性光輝到底是個什麼來頭。
她努力用餘光瞄到了母親的表情,果然,和想象中差不多,臉上的笑容都快要溢出來了。
為什麼母親這麼熱衷于在外人面前的表演,卻不願意把這一點點的精力放在真正聆聽自己的意見上,放在日常生活中多一點點的耐心上。
在一旁處理傷口的醫生雖然沒說什麼,卻早已看出這對母女之間有些奇怪的氛圍。
這小姑娘忍着傷口的疼痛忍了一下午,而且出于種種原因竟然一點也不想向家裡人、或者是任何學校裡的老師同學求助,固執地就這樣堅持着,不好說。
至于這個在自己面前看似關心愛護孩子的母親,先持保留意見。
人們常說,醫院是最能體會到人情冷暖的地方,作為大多數情況下生與死的交接處,太多太多的分别與不舍、溫情和眼淚、孤獨與悔恨,就這麼發生在一棟棟不大不小的建築裡。
雖然在這樣一個居民區附近的小診所裡很難看到什麼生離死别的大事,但是就隻看人情冷暖這一點,還是能看個大差不差的。
像柳宸這樣懂事到近乎偏執的小女孩,醫生當然是見過一些的。不過,他很少摻和進去。
一部分原因是這确實不關他的事,事不關己高高挂起,他隻需要治病就行了,那不是他該考慮的。而實際上,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能做得很少,就算真的改變了什麼,小女孩也不可能徹底脫離家長去生活。
在這樣的環境下,小女孩對着父母的所謂反抗與抗争往往會把她自己推向另一個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