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着聊着,兩人已經走到了停車的地方,于是分别走向不同的方向去找自己的小車,又重新推着車走在了一起。
“我有一點比較好奇啊,”向澤說,“你都是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東西?”
“書上看的,老師講的,”柳宸有些詫異,“不然我還能從哪兒學?”
“我以為是你家長教你的。”向澤回答。
柳宸冷冷地哼了一聲,沒有接話。
“我還挺感謝這一路上遇到的老師的,”柳宸似乎陷入了深思,“他們教會了我很多很多課本以外的東西。而且,咱們現在的英語、語文、曆史老師都是這樣的啊。”
“你認真的?”向澤很疑惑。
柳宸轉頭看了他一眼:“我騙你幹嘛?你自己不聽課,有抵觸情緒,覺得課堂上老師都在給你灌輸枯燥沒用的知識。但是背地裡卻覺得自己知道這個世界運行的奧秘,抨擊一切,藐視一切,覺得什麼都沒有意義。這又能怪誰呢?”
“你罵我幹嘛?”向澤有點生氣。
柳宸卻很疑惑:“我沒罵你啊。”
“算了,我瞎說的,”向澤悻悻道,“其實我挺該罵的,但我确實……”
他說完之後停頓了很長一段時間。
柳宸見他久久不說話,問道:“确實什麼?”
向澤卻隻是扯了扯嘴角:“沒什麼。”
柳宸也就沒再多問。
她看到了向澤眼底閃過的一點落寞。
既然他不想說,我又何必要知道那麼多呢?
“那老師講的那些你都能聽懂?也都能記住?”向澤突然開口。
“當然不是啊,要不我就不用考試前複習了,”柳宸想了想,“說聽不太懂的,其實我到現在都不太理解什麼叫知行合一。不過想來也是,我隻會紙上談兵罷了,真要論社會或者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我又能知道什麼呢?”
向澤聽到這話笑了出來,覺得她也真是直爽。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兩人一步步走向黑夜。但是面帶微笑的他們,在這天,給彼此的心靈增添了一抹溫柔的底色。
和向澤分别後,柳宸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在到達家門口時,她隐隐地嗅出了一股不尋常的氣味。那種味道就像是暴雨天氣降臨前的悶熱,隻是和暴雨不同,今天發生的一切并不會帶來任何清涼。
柳宸用鑰匙打開門,走進去後,又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幹什麼?”父親的怒吼聲如期而至。
“我幹什麼了?我幹什麼關你什麼事?”母親很快回擊。
這其實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柳宸回到家後,第一次遇到的父母兩人都在家的情況。
但是這種争吵的聲音一出現,她突然覺得,一個人在家也沒什麼不好的。
柳宸穿過客廳,小心翼翼地想要躲過這場紛争。反正父母吵架從來不允許她說什麼,她隻想要回到自己的小屋裡去做自己的事。
但是這一次,父親在看到她時卻突然叫住了她:“哎,你過來。”
柳宸轉過頭,愣了愣。
“你過來啊,”父親不耐煩地繼續說,“你自己還說自己成績好呢,就你這個傻呆呆的樣子,以後能成事才怪呢。”
柳宸瞬間很生氣。
從升入初中以來,他們從來沒有再管過自己的學習,是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的?
但她終究是沒有發作。
她後來回想,其實也想不明白是為什麼,也許是因為這個時候她仍舊很懼怕父母的權威,也許僅僅是因為暴怒的父親把她給吓住了。
她走到父母的身邊,看着兩人臉上憤怒的表情,突然明白了什麼叫做最熟悉的陌生人。
“你也幫着她是吧?”父親指了指李梅,低着頭對個子小小的柳宸說。
柳宸這下是真的被吓住了,腦袋像是被一個大錘子猛地砸了一下。
她說不出話。
父親卻以為她是沒有聽懂,提高嗓門又問了一遍:“我問你呢,你是不是幫着她?”
柳宸感覺自己的喉嚨在發緊,眼淚馬上就要奪眶而出。
她不想哭,卻好像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拼命抑制,拼命出戲,拼命去想那些開心的事,卻好像一點用都沒有。
她吓得動都不敢動。
李梅則在一旁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她好像很期待柳宸的答案會是什麼。
父親見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翻了個白眼,重新把話頭轉向母親:“你看看你怎麼教育的孩子?她這樣跟我對着幹,是不是都是你教的?”
母親當然不會允許他這樣說:“你在那兒說什麼屁話呢?你管過她什麼嗎?你覺得我教的不好你自己去教啊!”
“我要是什麼活都幹了,那我還要你幹嘛啊?”父親似乎很不屑。
母親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行啊,不需要我不正好嗎?你說你能顧得上所有的事,以後這就都是你的了,行嗎?你多厲害啊?我就搞不明白了,你幹嘛非得阻止我啊?”
“你就非要鬧成這樣嗎?”父親見話題又繞回到了這裡,無奈地溫和了一點語氣。
“是我要鬧嗎?是你聽不進去我說的話,是你把人逼瘋了,然後突然這一切又都是我的錯了是吧?!”母親的眼睛一下子紅了。
父親則說:“誰逼你了?你自己一天天的好吃懶做,就上個破班,顧好家裡的事兒哪兒就有那麼累了?你知道我一天天的在外面都幹嘛嗎?這就叫逼你了?”
母親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了,聽見這話,隻是嘲諷地說:“行,是我的問題行了吧。全都是我的錯。我配不上你。你願意幹嘛就幹嘛吧。我什麼也不要了。我現在看見你就煩,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見你。”
“就你?”父親看着絕望的母親,繼續加以嘲諷,“你還什麼都不要?你都快把家裡的東西搬空了!還叫閨女幫你一起?你自己也不想想你做的這都是什麼事兒?”
柳宸感覺自己渾身都在微微地顫抖。
有一次,她在一個紀錄片裡看到,如果在野外遇到了熊,裝死,或許能夠逃過一劫。那個時候,她想,在那種實力懸殊的情況下,一個人真能有力氣思考什麼逃生策略嗎?
今天,她有了一點點自己的答案。一個人如果真的被驚吓過度,她連逃跑的力氣都不會有,大腦已經失去了正常運轉的能力。還裝死,大概率在反應過來之前就已經被吃掉了。
“我拿你什麼了?”母親重新提起了嗓門,“我拿走的都是我的東西,什麼叫搬空了?你真以為我稀罕你那些東西呢?”
“什麼你的我的?”父親繼續說,“你的東西不都是我給你的嗎?你一個月才掙多少錢啊?你真以為你一個人出去能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