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
殺——誰?
好孩子,好孩子。
誰在說話?
好孩子,你在想什麼。
我不是好孩子。
你說,為什麼,說出來。
因為——你想殺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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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殺了,想殺你的母親。
鬼母,姥姑神,奇偉的妖鬼,日産十子夜啖之。
你就是被這樣的非人之物養育。祂想吃了你,祂在等待進食的那一天。你知道的,你一直知道。
來來去去記不住面孔的村民,彙聚的眼神,敬畏,避而不談,藥浴,痛苦,愛。
你感覺到的,你猜的,你知道的,不知道的,現在你已經...
你想殺了祂。
母親說,我愛你。
她說祂愛我。就像我愛她一樣。
你相信。你一直相信。
不,不,好孩子,你會對魚片粥産生感情嗎?好孩子,祂給你泡過一種藥浴,對嗎?祂領你拜過姥姑神,對嗎?
...
你知道對于妖鬼來說,你的血肉是何等甘甜嗎?
但,祂最後沒有吃。這句話你沒有再說出來,就算能證明什麼又有什麼意義,你不想說服這個聲音而你不需要說服自己。
你還記得母親死前的動作。祂想過要吃你,祂已經張開嘴,隻要再往前送一寸,咬下,說不定祂就能活。
但她最後隻是給了你一個擁抱。
你沒有反抗,那時候母親已經虛弱至極,你隻要推開,輕輕的推開,她就會倒下,死去。但是你順從了她。
你沒有逃開,于是你看着母親死去。你不想母親死,你不要她死,你想殺了她因為她是你的母親她想吃你可是,她沒有。
她沒有,祂死了,死在一個你開始思考更多不協之處的時刻,你沒有特别愛她,也來不及特别恨她。
你想殺了祂,你想讓她活。
我不是好孩子。
你要讓該死的東西徹底死去。
沒關系的,沒關系,不是好孩子也可以。
我該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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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澡是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柴火,熱水,木桶,漿布,隻消村頭村尾跑一趟,又落的灰頭土臉。
在你的記憶中,很少有關于洗澡的片段。水從頭上澆下來,溫熱的,流動的,包裹着你,置身絲毯迷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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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睜開眼。溫熱的,流動的,包裹着你,置身絲毯迷宮。
紅色。
我在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早的聲音帶着被吵醒的困倦。問你那把劍去。
主人你終于呼喚我了!我等了好久...
困死我了,現在才寅時啊。
主人...
早?卻疫?你們...
你又能和它們說話了?你被放出來了?聲音亂七八糟湧進來,刺得你發痛。
昂,在呢。
早好像清醒了點,懶洋洋的回應你。
我剛才感受到主人在召喚我,然後就被主人握住了。主人使用了我...我好幸福!
你剛才破開牢門,把遇見的人都砍了,真是的,就不能等白天再折騰。
我把...遇到的人都,砍了?
做的不錯,就是,你能不能把自己弄幹淨點,血差點濺到我了。
主人...
有聲音在說話,不止一個聲音,你熟悉的聲音,真稀奇啊,你有多久沒有聽見了?好多聲音,好——好吵。
你低頭看自己握劍的手,過于用力壓迫的紅痕,肉紅色的,很淡,比身上的顔色淡,像以前午睡起來,枕頭在臉上烙出的紋路。
但是你已經不再午睡了。
趕路的時候,晚上蜷縮在随便什麼避風的地方小憩就行。有時候睡不着,你就眯着眼裝睡。
醜時末鳥會開始試探,寅時鳥就叫得很吵。然後天開始亮,微微地亮。風吹到外露的皮膚上,感覺很涼。不是冷而是涼。
以前在家,入冬以後需要穿棉衣,棉花是大集上交易來的,彈成床褥,彈成冬裝,白色的,和雪一樣。穿上棉花做的衣裳,可以抵禦雪的冷。
但是睡不着的夜晚,你抱住胳膊,感覺很涼。與冬天截然不同的涼,穿上衣服也抵擋不住的涼,涼順着布的紋理往衣領裡灌,你感覺自己正在失去身體的一部分。被吃掉了,涼意吞掉了你。你想到大集,想到棉花,想到熟悉的面孔。大而無當的黑暗,向四周漫無邊際地擴展。
你眨眼,一下,兩下。不錯,鳥零零星星地亂啼,暗野四合,而你恍惚以為自己是那個孤獨的未被寫明的中心。
眼眶是熬了很久的幹澀,所以你眨地很用力。三下,四下。嘔——
你突然想吐,像淤泥和青苔打成漿糊,被一隻手握拳從肋下捅穿了身體,掏出什麼東西的時候補償一般留下。腐爛的,氣泡翻滾,滲出,蜿蜒,然後向上攀爬,壓迫氣道,又像,錯覺?
嘔——
卻疫好像在叫嚷,早又用熟悉的語調抱怨,鳥鳴蟲嘶,血越過氣管發出咯咯的聲音,攪動的胃壓得你彎下腰去。
好吵啊。好吵。
你無師自通地抖劍,卻疫身上的粘稠被甩落在地,血珠也像眼睛注視你,圓潤的曲面映出扭曲的天穹。和你。你在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