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命半彎着腰,握緊了斧子把兒,抽出來撇在腿側,張望之下,七條耗子尾映在眼裡,恨上心頭。
七尾鼠,釣星山下柳鎮富庶,家家戶戶哪個沒被他們洗劫過。
爹一條肋骨是他們踩斷的,因此落下咳疾。
東街柳哥哥是他們擄走的,贖回來哭了好幾日。
王家為保兩個女兒,反抗強烈,慘遭滅門。
所幸前段時間聽說有人單槍匹馬,蕩平了馬賊老巢,真是大快人心。漏網之魚出現在這兒準沒好事。
耗子老七草草打量完,扛人上肩,賀凜的手臂蕩來蕩去,銀镯滑至手腕,圓片墜子晃晃悠悠,閃了張立命的眼。
他目力從來強過旁人,老一輩的話說,叫鷹眼,百十來号人裡頭也難有這麼一兩個。
盯着賀凜的手不過兩眼,張立命心頭一驚。
耗子老七掂了掂賀凜的份量,嘀嘀咕咕。
“劉老頭這事兒怎麼辦的,明知道下頭全是四尾青,還把人搞得破破爛爛的。這個高度,也不知挑個身體強健的。瘦成這樣,髒腑能不壞嘛。”
賀凜吃痛蘇醒,嘀嘀咕咕的聲音全聽進耳裡,睜眼就是那人後腰的耗子尾巴和一根紅漆竹筒。
馬賊?改行開義莊了?
在這下頭等着收屍,他怎麼知道她掉下去的時辰?
虧得叫十二藏起來,這家夥一趟進出草廟村,村裡頭常在眼前晃悠的貓被殺了個精光。
賀凜小動作斜擡頭,往灌木叢瞧。
十二龇牙咧嘴,毛從腦袋一路豎到後尾。
是他沒錯了。
雙手被束,纏繞的繩子何其眼熟。
原來當日捆住娘親雙手的,是老鼠尾巴編的繩。
老鼠尾巴一截有長有短,繩子編出一段,由粗變細,再由粗變細。
是他!
是他擄走娘!叫爹奔走危難!又如何坑害十二!
多番四處打探消息不得蹤迹,遠赴柳鎮也撲了個空,不想這夥混蛋躲在此處。
繩子幾道纏,十字交叉地繞,掙是掙不開了。
嘴裡的血稀稀拉拉,跟長針似的,一豎斷一豎地落,再這麼被老賊扛着,她死得更快。
叼住最細處,細細用牙碾,鼠尾可不比麻繩韌!
邊謹慎着動作,提防耗子老七察覺,邊加快速度咬斷繩子,染紅了大半條。
耗子老子沿着池邊前走,走到半圈,繩子終于斷開。
抹了一把嘴邊血,賀凜一手攥繩團,一手往袖裡探,摸到匕首往外抽。
老李頭說過,心髒是要害不假,但位置不好确定,難免捅歪了,心髒破了,血瘀在肚子裡,豬肉就不好吃了。
咽喉放血,一時半會兒死不完,心髒會一直收縮,把血全擠出來。
有脖子的,放血位置大差不差。
賀凜家村子的屠夫李追旸,小時候賀凜幫他殺豬打下手,差點給他做了徒弟。
老李頭講過所有長脖子的動物,哪個位置放血最好。
包括人。
脖子兩側,下颌骨尖角下邊能摸着心跳。
村裡貓貓狗狗,小馬小羊,水牛騾子驢,摸了個遍。
沒事兒就在脖子側邊找自己的心跳。
這個部位插一刀,即刻拔出來就行。
死豬下刀子手感還在,心頭緊張得直突突,倒像自己是那頭被按住的豬。
極力止住顫抖的手,松了松,賀凜捏住刀背,換反握手勢。
耗子老七又走了一個半圈,踏出池子外兩步,六支梭镖釘住腳下去路。
賀凜小心翼翼擡手,攔腰扛的别扭姿勢,夠不着老賊的脖子。
耗子老七颠腳一跳,匕首差點颠出去。
那就隻好便宜這家夥,換個法子慢慢放血了。
李老頭的本事向來不是蓋的,方圓三十裡都來找他殺豬,神不知鬼不覺的放血法子多的是。
悄悄剌開淺淺口子,淺到刺痛極微,幾不可察,賀凜日日在家裡頭使刀子,手不算生。
耗子老七專注前方暗器來曆,不曾察覺。
匕首收回,繩子複歸原位,賀凜回想耗子老七自言自語的内容。
劉老頭,村裡老頭不少,姓劉的就一個。
村長。
當時糧食全被找出,果然事出有因,馬賊搶村,老匹夫脫不了幹系。
熟門熟路找過來,想必不是第一次。
韓家二房曉得谷下池水留活路,莫非知道什麼前事。
究竟戕害了多少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