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必須出師,哪有管保的事兒,倒真不怕拖她兒子後腿。
葉将軍那般仗義,家人多也明理善心,他教導的女兒當真做得出以無數人性命要挾之事?
那半本所謂的記錄冊子,更像聽着說書的翻話本。
流兒似乎正是興頭大起的說書人。
幼年應下此事,長大變卦,出爾反爾不像她作風。
當時流兒隻說父親病故,原來是舊疾複發?
大哥體壯如牛,幾時留下的舊疾?
她哭不出來,不會大哥其實是她害死的吧!
賀凜心頭一顫,随機否定荒唐推論。
賀流光看他小姑姑臉一陣紅一陣白,急急打斷她胡思亂想。
說她堅持守靈,受了獦獸沖撞,斷腿不說,記憶丢失,性情大變。
小姑姑所思所想不通常理,再亂想,想起來什麼就糟了。
賀凜這才想回自己身上,雖則記憶多失,兩栖境十分陌生,可她身手十分了得,确實如流兒所說,有個失聯已久的大哥,也有印象。
難道離譜往事都是真的?
賀流光繪聲繪色,賀梓哭得稀裡嘩啦,賀北臻與賀行緻不置一詞。
别扭的感覺無法忽視,不如推诿,賀凜皺眉難平。
賀流光暗叫不妙,到底是察覺了什麼,隻怕再拖延下去,小姑姑就要恢複記憶,少了素材不說,樂子也沒了!
隔天賀梓奉命前來,不省人事的賀凜被賀北臻架到身邊。
賀梓不明所以,受了什麼重傷,竟需送到冰底溫泉療傷?
可什麼樣的人才能重傷二姑奶奶,又是什麼樣的傷連沒藥先生也治不得?
賀流光目光深遠,他那外傳羅刹女在世的小姑姑自是無礙,送她遠赴冰底池,隻為守諾。
當年南荒兩界山,小姑姑為八歲承諾吃盡苦頭,否則豈有今日兩栖境境上境的能耐。
賀梓再聞舊事,一時語噎,這世上,多是無辜人。
賀北臻似是聽膩了,穩穩當當扶着賀凜,面無波瀾,族長這家夥從來都是胡诹一把好手,卻不知老族長回來,得知靈堂,會打斷他幾條腿。
賀行緻垂眼複又擡起,擔憂之色淺淺浮過。
倒不是擔心賀凜,畢竟那雙眼望着賀流光小族長。
侃侃而談,沒完沒了的賀族長,說起書來就眼放精光。
當日賀凜年紀尚小,卻是重信守諾,為能護住栾怿周全,晝夜苦練,本也是天縱英才,加上賀連沐悉心教導,小小年紀便在兩栖境難逢敵手,正是去護随栾怿的時候。
誰曾想原來葉素的信才送了半載,栾怿就已失蹤,賀連沐暗中查訪,遍尋無果,這才擱置。
如今人找回來,該啟程了。
連帶着後頭實事,咱們賀族長也有說辭。
道賀連沐棺椁遭猲獸攻擊,賀凜堅持守靈,因粒米未進多日,氣虛血虧,不敵猲獸圍攻,身負重傷。
這事族内傳得沸沸揚揚,賀凜為保兄長靈柩,以一己之力,敵二十猲獸,簡直匪夷所思。
雖則賀二姑有境上境的能耐,那可是垠崖谷四兇獸之首,還足足二十頭!扔二十個武林高手進去都不夠吃的!
賀凜廢了一條腿,正逢沒藥先生遊曆回來,卧床三月才好。
賀行緻三人自是知道,聽賀凜講卻是另外一套說辭。
當時守靈日結束,賀凜餓了太久,頭暈眼花。
不知哪個在她家門口放了一盆血泡肉,出門絆了個狗啃泥,滿身的血腥氣散了老遠,引來附近的猲獸。
它們不傷人,竄來竄去地找肉吃,推倒了院子裡的石桌。
賀凜氣虛力乏,腳下血泥滑腳,根本爬不起來,被獦獸擠來兌去,石桌砸在腿骨,斷了兩截。
慘叫聲飄得老遠,艱難地攀着石凳爬起來,渾身鮮紅的賀凜形同惡鬼。
恰好,五族派來探望的人走到了院子口,看到猲獸嘴角毛發帶血 四散而去,什麼力戰二十猲獸的天方夜譚當天晚上就在兩栖境炸開了。
賀凜的解釋淹沒在沒藥先生看診之後那番話中。
傷好之後,個個都瞧嚣張的二姑奶奶收斂非常,不過是骨折養在床上磨得性子懶了,加上得了莫名其妙的眼疾,隔三差五的,眼珠子就跟蒙了霧面紗一樣看不清。
誰曾想沒藥說她是受了賀連沐過世的刺激,悲傷過度,又遭猲獸圍攻驚吓,導緻血氣逆行,髒腑俱損。
活下來已屬罕見,少年事隻怕忘得一幹二淨,性子變了也就順理成章,眼疾不過是并發症。
開過方子,眼疾控制得不錯,長則五月,短則七天,才發作一次,每次發作不會超過一盞茶的功夫。
此話一出,這個添油加醋,那邊三人成虎,境上境的名頭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厚。
二姑奶奶何許人也,如此重傷,旁人半年卧床未必能恢複三成,她三個月就能恢複如初,内力武藝絲毫不受影響,果真勇猛。
賀凜懶得再去辯駁,什麼退猲勇士,還不如羅刹奶奶好聽,說來說去,安什麼名号在她頭上,不過看大家一時意氣。
背地裡譴責她武藝超群不幹人事,擄掠俊俏男子無恥之尤,不待見她,又礙着輩分,便叫羅刹奶奶,行常人不能為之事,打得最猛的猲獸,就高看她一眼了,一口一個英勇。
不想她族中輩分高,卻也高不過那些人的口舌能耐去。
賀梓若有所思,猲獸那事兒族長都能說成那樣,賀老與葉素之事,誰知有幾分實在。
怕不是族長一廂情願,即便送二姑奶奶過去,等她醒了,要回來也沒人攔得住。
要制住賀凜并非易事,一直緘默不言的賀行緻已經猜到,必是沒藥先生相助。
賀流光果然答是,沒藥給的叫斷緒清思丹,吃下去再一道留魂繞心陣,香燒了足足四個時辰,把要行之事在她耳邊念了五百遍。
待她與栾家那小子碰了面,陣法即啟,菜刀劈上腦門也生不出離開的心思,她心中所系,隻剩下栾怿其人。
賀梓眼睛滴溜直轉,眉頭皺了又松,平了又皺,沒藥先生不是大夫嗎,怎麼還幹迷魂的行當?那恪王栾怿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冒冒然把二姑奶奶送過去根本不妥!
賀北臻往前兩步,隻是去保護人,有什麼妥不妥的。羌盧新帝年幼,朝野上下視栾怿為眼中釘,少不得明槍暗箭的,再不送小凜去,死了怎麼辦?
賀梓一把扯住賀北臻,保護是保護,還要成親啊!
前提是兩情相悅,小凜可沒中意他,賀北臻強調,賀梓與她争辯起來:
“那他中意了咋辦!”
“他不是有心上人麼?”
“那個心上人下落不明,栾怿總要成親的,看上二姑奶奶可怎麼好?”
“看上就看上,我得到的消息,那位斯文謙恭,人也和善,家裡一個姬妾都沒有。”
誰管真真假假,送小凜去鄢丹自有奇遇在。
“你哪兒得的消息?我怎麼聽說他面如惡鬼,性比夜叉,冷血殘暴,羌盧新帝都在他的壓制之下,不能施行仁政,引得百姓不滿,江湖正義之士集資找了廿青閣的殺手收拾他,不成想去一個死一個,短短三日,廿青閣中段和後段的殺手牌灰掉三十來塊啊!”
賀北臻意味深長望着賀梓,最近這些放消息的,比話本還會胡說八道,越花哨這小子越信。“那正好,如此小凜護他倒可以少費功夫,扶住咯。”
賀北臻把賀凜往賀梓身邊一推,從後腰抽出一捆紅繩。
賀梓小心扶着賀凜不好撒手,暗覺阿北這丫頭要弄他。
賀北臻解開繩子,抽出兩個繩頭扔給賀行緻。
二人互扯繩頭,拽緊同時一甩,将紅繩套在賀梓身上。
看着細細幾根線,已經鉗制住他手腳。
“呃……呃……”賀梓人凍住一般,話也說不出來了。
“小梓,嘿嘿。”賀北臻笑眯眯朝賀梓猛地伸手,一根黑繩從袖中探出,纏過賀梓的脖頸,又繞上賀凜的脖子。
賀凜原本耷拉着的腦袋,猛地立起來,無神雙目瞪得像銅鈴。
賀行緻兩指掐着兩根紅繩頭,寸勁兒一甩,繩頭點在賀凜雙肩,紅繩頭便穩穩當當地立在雙肩。
賀凜的身子瞬間直起來,與此同時賀梓感覺的手腳失去束縛,可以活動自如了。
賀北臻一拍賀梓肩頭,笑嘻嘻,“咱們這兒你輕功最好,小凜就拜托你啦!”
“你又學了什麼妖法?我剛剛怎麼連話都說不出來。”賀梓摸摸喉嚨,瞅着身上的紅繩,倒也沒扯下來。
賀北臻把賀梓往前面一推叫他走走看,紅繩在他與賀凜之間一點點拉開。
“那你扶住二姑奶奶……嗯?”賀梓往前一走,與他隔了丈長的賀凜無人扶襯,并未倒地,卻與賀梓做出一樣的動作來。
“這叫葫蘆繩,新學的,今兒還是第一次拿活人試手,挺成功嘛。”
“活人?那你之前……”
“之前都去亂葬崗。”
“啊?!”
賀梓信鬼神。“這!這繩子!它!不吉利啊!太不吉利了!”
“再叫,下次就拿亂葬崗練手的給你用。”
賀行緻與賀北臻向賀流光一點頭,轉身就出了門。
賀梓對賀流光彎腰行禮告退,賀凜自然随他動作,賀流光忙對着賀凜更低一頭。
“爍之送小姑姑。”賀流光朝着賀凜的背影,抱手一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