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護的恐怕本就是遲星。
遲星早來,常日外出,親舅親媽的心頭肉,哪裡舍得一絲損害。那捧天階醉,當真不知厲害?
陵北日子不比夢裡好過。
眼下攝政王忙着接待恰逢來訪的羌盧大皇子栾憬,無暇顧及入宮的賀凜等人。
女帝遲宓抱恙,久不理政事,也懶得搭理賀凜這個便宜女兒,隻象征性地差人過來意思了兩句。
和夢中不受待見如出一轍。
賀凜下榻東凰殿,劉一原本要被安置出去,賀凜好一頓發作,硬把人留宿在主殿。
疊上朱湛添油加醋的私仇,事兒張揚出去,濫發淫威成了賀凜被人暗地裡戳脊梁骨的主要原因。
是夜東凰殿中,才和劉一道明古怪夢境,人守在床邊打盹,腕子口握住一緊,賀凜睜開眼。
劉一半身斜倚床沿,湊在眼巴前死死盯住,十八層漿糊二十層的紙,也沒這麼牢固。
偏那二十層的紙鋪滿桃花,劉一喘息漸重,隻覺眼前的賀凜周身都是紅絲赤線,全往他身上牽扯,到最後剪不斷理還亂,纏心頭。
不等她勘察劉一的情況,賀凜眼前煙花胡放,缭亂神迷,大朵大朵的花鶴翎,開遍劉一周圍,花團錦簇的好看,也沒有他迷人眼。
雙眼終究放了空,她捧起劉一的臉,劉一雙臂繞上賀凜的腰慢慢收緊。
好厲害的天階醉,二人已及時屏氣斂息,不想還是着了道。
分量極少,倒延緩了發作時間。
天階醉控神智,放大人心貪婪,此刻情思難抑,意亂神迷,勢在必行。
賀凜傷輕底子實,又十分惦記劉一傷勢,抱不兩刻,清清楚楚了神智。
瞧明白眼巴前的人是哪個時,左手腕子被劉一攥緊按在他胸膛。
貼的是緊密密,嵌上身的磁鐵似的分不離。
幸好留了兩片衣,不曾赤條條無牽挂,否則這層臉皮當真挂不住。
賀凜透紅個大臉,這兒奇那兒怪沒空顧及。
劉一單手圈住她的腰,腦袋擱在她肩頸窩,再沒有逾越之舉。
小聲喃喃,仔細再聽,竟有啜泣,“小凜,你總是心好,願意體諒,越見你滿身傷,對我笑盈盈,越叫我慚愧。這次我在前,好不好。”
“好,也不好。”賀凜輕輕拍,柔聲應,困在少時裡的劉一,好不可憐。
溫紅的臉立刻起,幽幽一雙眼,望住半晌,倏的又抱住人,悶聲悶氣,“我會改到最好,小凜不要找别人。”
“我不喜前也不樂意在後,并肩進退就好,我隻想,永遠不用取舍。”
腰背手臂又收緊,“好,同進共退無取舍。”
“天黑了,你先睡覺好不好。”
“嗯。小凜也睡。”劉一點頭連應聲,摟住賀凜躺下,呼吸漸平。
右手撐住床鋪,滿手濕哒哒,黏糊糊,溜眼一瞧,暗了大片。
糟了!他的傷口!急忙慌地爬起來,賀凜随手扯了兩塊外衫為自己和劉一暫掩身軀。
手依舊抽不出,隻好半跪在劉一身側,小心翼翼越過人瞧背後的傷口,崩裂得厲害。
床上衣服堆子淩亂,摸了好半晌才摸出本來收在袖中的金瘡藥。
藥是越撒越多,蓋滿了傷口,痛是越攢越濃,鋪密了心頭。
劉一重傷在身,她卻着了天階醉的道兒,差點趁人之危,滿床的血就是紮眼的罪證。
賀凜自責至深,看劉一虛弱,滴滴答答,白色衣衫映出朵朵晶透淚花。
傷口才養了一陣子,本不宜大動作,崩裂多受苦楚,是她之過。
劉一仍在幻覺,不曾傷她,她卻……
若非及時清醒,還不知要做出什麼事來。
對劉一存的心思,原來如此不純,流兒那家夥存的話本子,烏七八糟的段落實在不少,看太多變成色鬼了嗎!
臉埋在手,腰背不敢直,深歎開氣。
兩眼流連在劉一臉上,到底不敢多留,衣服堆子撇成兩份,得先解決眼下的衣衫不整。
才慢慢扯了三分手出來,劉一平靜地道出不能平靜的話。
“孩兒願從未降生,以換娘親和爹爹一世長安。”
不敢貿然驚動了他,賀凜輕拍手腕上劉一的手寬慰。
他睫毛微顫,淚如流星。
“娘親!娘親不要哭!怿,怿怿聽話!再也不出去了。”
“舅父,爹爹說,怿怿是讨債鬼,是怿怿讓娘親生病,還要害了爹爹的性命,讓爹爹和娘親永遠分離。怿怿這麼壞,娘親為什麼要生怿怿?怿怿不配做娘親的孩兒。”
“舅父,為什麼這裡不會天亮?”
“舅父!舅父!怿怿不走!爹爹說了,怿怿一輩子見不得光,要永遠呆在這裡,娘親和爹爹就會一直好好的。”
“娘親一定要好起來,怿怿會永遠留在這裡不出去。”
為人父怎麼能對兒子說這種話?!素姨找的什麼狗男人?那又是什麼暗無天日的鬼地方?賀凜大驚轉怒。
“爹爹!求求爹爹再讓孩兒見娘親一面!”劉一撲倒賀凜,哭得好不可憐。
童年晦暗,可窺一斑。
賀凜一直悄默聲,輕輕撫着他的背,給他順氣。
抽噎片刻就止,肩頭傳來涼薄自嘲的笑聲,“天暗了,隻有我等不到天明。”
越聽他笑得輕,叫人心上越沉。
探劉一額面,印堂托冰塊似的涼飕飕,全身作力,裹了泥燒了三天三夜成瓷的硬。
髒腑猛然抽痛,心脈波瀾大起,眼前快速閃過許多支離破碎的畫面。
後山樹林,打野果子,山洞,大雨,黑夜,瑟瑟發抖的男孩兒……
恍惚間拼湊了大半,賀凜強提一口氣,抱緊了劉一。
毫無征兆,劉一激烈掙紮,“火折子!我的火折子呢!小凜說火折子開着,天就會亮。”
随身的火折滾出,忙撿起來在他眼前拔開。
星火一點,緊閉雙眼,微光也明,劉一情緒瞬間平複。
“睡吧,小凜開着火折子,睡醒天就亮了。”
定心針紮實,劉一卸了力,沉睡而去。
賀凜捋着劉一淩亂的發絲,淚眼婆娑,和劉一在饅頭村的日夜,竟不察他努力在忍受如此痛苦。
究竟是什麼樣的過去,素姨也挽回不了。
回頭想想,娘親确實從來提過素姨的丈夫。
爹爹紮的秋千架坐得下兩個人,今後歲月,但求他心安穩,再見不得他夜孤痛泣。